「生─日─快─乐──！」
晚上八点，海玫被晚自习的同学捂着眼睛带进教室门口，双手一放，一群人捧着
一个奶油蛋糕挤在她面前笑得好灿烂，大声祝福。
她惊喜得摀住嘴巴，眼睛弯了起来，又哭又笑。
「矮唷，你看，我就说她一定会哭！」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教室一处响起，海玫又惊又喜，连忙四处转头寻找声音
出处，因为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见慧琪穿着护校制服坐在讲桌上，晃着腿，笑嘻嘻的。
「蔡慧琪！！！」
海玫尖叫出声，所有人立刻让开，让她和慧琪相拥。
海玫上高三後精神常常不振，终日埋首书堆，她虚靡低弱的气息和往常容易被逗
笑的样子迥然，班上不少同学或多或少知道她的状况，一个和海玫较亲近的朋友国中
和慧琪同班，私下联络她，希望她在海玫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出现。
※
「你怎麽会来，实习不是很忙吗？」
一群人将蛋糕分食後，又重回座位上念书，海玫和慧琪在厕所间洗手，对镜聊天。
「奶茶打给我啊，说你最近心情一直很差，我今天刚好没事，她说你们晚上都会
待学校晚自习，想准备惊喜给你，就把我找来了。」
海玫无法言喻内心的感动，她好感谢班上那群关心她的朋友。
「他真的今天一整天都没表示……」
海玫低下头，瞥了一眼口袋中静悄悄的手机。
慧琪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
「你知道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等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会在我身
旁，快快乐乐迎接我成年……结果……」
海玫脸又黯淡了下来，慧琪不愿看她这麽难过，拍了拍她。
「啊，不要想这麽多啦，搞不好他会突然想起来，立刻打来祝你生日快乐啊，然
後兴奋地问你可以跟他上床没？」
「蔡慧琪！」
海玫被逗笑了，觉得这玩笑讽刺又中肯。
高三以来，他们的感情一直走下坡。现在的阿顼有没有做什麽举动都不再让海玫
这麽难过在意了，海玫对他的情感在这段期间的耗钜消磨下坏死了一半，现在的她只
想着能维持偶尔的见面或讯息，只要不要完全没回音、没下落就好。
她不去夜店了，怎可能有心思去。
和阿赤也变得鲜少联络，因为他只会让她想起阿顼。
阿顼现在对她要理不理，然而只要一发现海玫开始疏离冷淡，又会急不待追过来
，惹她心烦。
夜晚风紧，海玫和慧琪被刮进厕所的风冷到，揪紧外套走回教室。
「对了，阿赤说这星期六大家约出来唱歌欸，应该是想帮你补过一摊。」
「是喔，就我们三个吗？」
海玫吸了吸鼻子，没什麽表情。
「那贱人再不来也太没人性了吧？」
「不知道，感觉要看他心情。」
「欸今天我陪你读书喔，等下一起回家......啊！我现在住宿啊，今天睡你家
好不好？」
慧琪灵机一动，在走廊上拉住海玫的手。
「好啊好啊！」
慧琪早就讨厌阿顼，也不再跟他联络，她一直希望他们尽早分手，并不想看
好朋友这麽痛苦。然而海玫的执着和阿顼的迂回终究是他俩的事，他们再熟稔，
她和阿赤也无法干预。
「对了，你都没考虑过阿赤吗？他人很好啊，C大高材生，长得帅，又专情，都
没听他偷吃什麽的……」
海玫装作没听到，和慧琪走进教室。
※
阿顼迟到了，迟到一小时。
他气喘吁吁闯进包厢，海玫正在唱歌，一看见他歌词就僵在嘴边，她觉得阿顼
好像是闯进来的外来者，同时和他对上眼，悲哀得感受到他自己也这麽想。
他们四人中只有阿赤和他频密联系，海玫听说他们最近又开始频密练团，好像
是大学生族群的独立乐团联合展演；他们将在西门町申请场地，接力演唱，并替一
些恶意拆除事件连署募款。
海玫有点别扭得唱完剩下的歌，放下麦克风坐到慧琪旁边，低头吃东西。
阿顼只有刚进来时多看她两眼，打了下招呼，接着就神色严肃地和阿赤窝到角
落谈事情，谈得很认真，彷佛不知道今天是补庆海玫的生日。
海玫又羞又恼又尴尬，赌气得死不往男生那边看，就算阿赤喊她也一样。慧琪
在昏暗中背对两个男生，对着海玫大翻白眼，又学他们讲话的神态，表情夸张得把
海玫逗笑。
「我去外面拿吃的。」
海玫低声说一句，迳自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
海玫僵了一下，她回头，讶异阿顼这麽快就发现她的动静。
而阿顼一发声，她又被禁锢了，不得动弹，内心撼荡。
她微微瞥了他一眼，直接出去。
海玫拿着一个大盘把大家爱吃的点心夹到盘里，一个人悠闲地在自助吧台闲晃。
一个夹子晃过她面前，把两个蟹黄烧卖放进盘子里。
海玫转头，阿顼拿着夹子，站在她身旁，盯着猛看。
「你干嘛？」
海玫被他贪婪的眼神吓到，退了一步。
「你干嘛这样，我是你男朋友欸，看我像看色狼一样。来啦。」阿顼夺过盘子
，海玫手一空，傻在旁边，看他专心挑着她爱吃的烧卖。
「欸，你寿星欸，干嘛自己一个人来拿，不会叫我帮你喔，傻傻的。」
阿顼边夹边走，海玫跟在身後，他忽然变得好亲昵，她只好不知所措。
海玫不是不气恼，她想酸他，却没开口，不愿破坏气氛。
「为什麽迟到啊，为什麽不理我？」
海玫只好这麽问。
「对不起啦，刚刚太急了，想说跟阿赤乔好事情再说。我最近真的真的爆炸忙
；学生会办舞会、课程报告、团练，每天都累到没力气打给你，你也不打给我啊，
你在干嘛啊？」
海玫没说话。
她没办法说，网内互打那支她帮他剪了之後就再没下文，就算打他原本那支，
他也不会接，接了又总是不耐烦、发脾气，到最後害她失去打电话的勇气。
「来，吃一个？」
阿顼猛然把一个小蛋糕塞进海玫嘴里，奶油的化学香气喷进整个口腔，呛得她
想吐。
「好吃吼？」
「嗯。」
「嘴角都沾到了。」
阿顼说着用手轻抹海玫的嘴角，将奶油凑到嘴边舔掉。
「等下给你生日礼物。」
「喔，好。」
海玫乖巧得回应，阿顼现在变回热恋时的模样，让她困惑，她跟不上他态度改
变的速度，内心的冰冷却已为之崩解融化。
你回来了吗？回来爱我了吗？
阿顼看着她从头楞到尾的反应，露出宠溺的笑，进去包厢前，他伸手慢慢抚摸
海玫的头发和脸颊，眼神出奇得温柔。
「你今天好漂亮。」
海玫难为情地撇过头，叫他别乱来。
※
阿顼一个回眸，一次回温，就能让海玫的世界再次沦陷。
她好渴求他的爱他的温度，只要他能回来，她什麽疑虑都能抛下。
她知道她爱到无可救药，只要阿顼一伸手，她就可以再次对他充满信心。
她对他的爱都来自她的崇拜和信念啊！阿顼在好久以前就对她承诺，他们是
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了解他，他也是，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她相信他爱她，就真的爱她，只爱她。
海玫变得更加珍惜阿顼这次的回心转意，在寂寥孤苦的拚考生活里重新成为她
的支拄，阿顼传的每一封讯息她都立刻回应，姿态如失而复得被原谅的那一个。
终於在上礼拜五，阿顼要求见面。
自感情回转後第一次见面。
海玫刚结束晚自习回到家，在床上休息时接到这通电话。
「喂？」
「……」
「阿顼？」
海玫温柔地探问，话筒对头依旧没有声音。
「怎麽了啊？」
海玫轻笑，内心好柔软，她猜想阿顼想听她的声音，不断柔声问候和叫唤他
的名字。
在她独语的期间，她听见阿顼规律沉稳的呼吸，偶尔间断出现压抑的吸鼻声
，和喉头哽咽的闷音。
海玫垂下眼睛，不着急阿顼发生什麽事，温柔地继续对着情人说话。
「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怎麽了啊。」
「阿顼，阿顼……是不是感冒啦……」
「怎麽了？阿顼……」
「……我……」
对头终於发出声音，很微弱。
海玫终於猜到阿顼为什麽都不说话，安静了下来。
<B>他在哭。</B>
阿顼绝不在海玫面前落泪，连声音都不让她听见。低潮的时候，往往一个人
躲起来，直到好一点时才用安静的方式和她联络。
她是海玫，她知道。
「嗯？」
海玫这一声好温柔，充满理解、包容、关心、善良、爱意。
「............」
对头吸气、吐气、哽咽，沉默了一分钟之久。
「<B>.…我爱你。</B>」
海玫睁眼，听进这三个字。
眼泪从她眼眶滑下来，她没想到，居然又再次听见这一句话。
阿顼是不是抱着忏悔的心情，回来了？
发现他爱她了。
海玫忍住好大的力气，要自己别哭。
「…嗯……我知道啊。」
海玫的声音有温柔的笑意。
「<B>我知道啊</B>，阿顼。」
她再说一次。
冷静一会後，阿顼要求她这礼拜天傍晚去他家找他。
海玫答应了，答应的瞬间，她的心温柔到溢出了泪珠。
阿顼挂掉电话，垂头丧气得坐在床边。
他回头往後看了一眼，懊恼得双手抱头。
他满脑子都是海玫的眼神和笑容，那双抑郁、温柔的脸庞对着他崇拜、仰望，
她爱得好深好深、奋不顾身。
他却知道他不想爱她了。他说他爱她说得好沉重，只因为太难启齿。他打过去
，本来只想痞痞得约她出来，享受海玫震撼又混乱的反应，然後潇洒得挂掉电话。
然而一听见她的声音，崩溃的却是他。
明明就倦腻了，为什麽她还能激荡他？
没有人知道他约她的背後原因，阿顼第一次觉得他好无奈，但好痛。
※
海玫穿上和慧琪逛街买的米色及膝长裙，配上灰白色灯笼宽袖棉质上衣，将
头发吹出卷度，对镜涂上淡淡的粉色唇蜜。晚上七点半，披上外套遮住她的精心
装扮，溜出家门前往阿顼的宿舍。
阿顼在楼下门口等她，没多久海玫便出现在巷口，她的身子因着读书压力显
得削瘦，未施脂粉的气色有点惨澹，除了嘴唇还微微润着水嫩娇红。海玫走向他
的姿态连眼神都在温柔的笑，十二月阴沉的寒风和细雨刮过她的身躯，飞乱的发
稍和蓬松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像被吹堕的花。
阿顼嘴角勾起微薄的笑，领着海玫上楼。
阿顼房间的陈设变了，三年累积来的书和杂志摆得到处都是，海玫内心有点
冲击自己跟不上他的生活细节，忐忑得坐到床沿。
「我去装热水，等我一下。」
阿顼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海玫原以为几分钟後他就会回来，但是等了又等，不见人影。
正当她起身去看衣柜上的海报时，铁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阿顼。一个接
一个陌生脸孔陆续钻进窄小的套房，他们本来低声说笑，在看见海玫时纷纷露出
灿烂的笑容，却十分轻薄。海玫猜想可能是阿顼系上的同学或乐团朋友，但他们
的眼神让她感到不舒服，戒备得往後退了一步。
阿顼呢？阿顼在哪里？
总共进来了四个男孩子，都长得不错，海玫在他们之中显得很渺小，在她眼
中他们气质如出一辙，全都轻浮得要命，她紧张得盯着门口，神经敏锐的她已经
开始头皮发麻，产生不祥的预感。
「长得很可爱啊，虽然气色有点差。」
最靠近海玫的男生率先凑近，盯着她的脸瞧，後面的人围了上来，像观赏物
品那样打量海玫：
「身材还不错……你好紧张喔哈哈哈。」
「好香喔，洗过澡了吗？」
挑染亚麻色头发的男生直接搭住海玫的肩膀，大力嗅了一口气，海玫生气得
推开他：「放尊重点！干什麽啊！？」
「啊，好凶喔，对不起嘛──」
「你吓到她了啦！人家这麽害羞一定比较喜欢慢慢来……对不对？」
海玫惊恐得左躲右闪，却怎样也躲不过周遭一圈色迷迷的眼光，她根本不知
道发生什麽事，也受不了他们的轻薄，不懂他们为什麽一直说露骨的暗示性话语。
「真没想到阿顼会让这种女孩子出来欸，这不是他会藏起来的的菜吗？」
「还好吧……我才没想到这妹子竟然会答应勒，看不出来欸──」
海玫心里凉了大半截，脸色因害怕变得惨白，还来不及往门口挪动就被刚才
亚麻发的男生扣住，直接往後推。
「你干什麽！？<B>阿顼──！！！</B>」
海玫放声尖叫，四个男生被她的反应吓到，抓住她的男生立刻摀住她的嘴巴
，其他人七手八脚围了上来，把海玫压到床上。
海玫吓得挤出泪珠，使出力气拼命挣扎，抓她的男生却像两支沉重无比的木
桩，钉得她动弹不得。
「欸……她好像不知情欸……还要做吗？」
一个男生终於看出异样，迟疑的问。
亚麻发的男生看了眼海玫，有点动摇：
「都走到这一步了，阿顼说随便我们来欸，说这女的什麽都听他的，哼都不
敢哼。不然你自己说嘛，你想不想要？」
在场没人回应。
「我自己是憋很久忍不住了，你们不敢我自己来。」
海玫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听见的话，一下子忘了害怕，她眼睁睁看着亚麻发的
男生摸上她的大腿，慢慢往根部挪，并掀开了她的裙子。面前和背後各有一个男
生虎视眈眈得瞅着她不堪的姿势瞧。
海玫的脸庞不断滚落热烫的泪珠。
阿顼……阿顼……你在哪里……
你怎麽放任他们这样子对我……
你怎麽可能做这种事……
海玫撑起力气做绝望的挣扎，她不断扭动身体，喉咙咿咿呀呀得试图叫喊，
後面的男生这下压住她的腰杆，甚至开始往上搓揉她的胸部。
铁门再度发出喀擦声。
阿顼若无其事得回来，他看见发生在床上的事情，没什麽反应。
海玫不一样，她一对上阿顼视线，更加用力挣扎，摀在她嘴上的手松脱了，
她立刻仰头挣脱，放声大叫：
「阿顼！！！<B>救我！！！</B>」
阿顼安静得把菸包放在书桌。
「快叫他们放开我！！！」
海玫胀红着脸，抽抽噎噎得哭喊，其他男生不太敢继续动作。
「…先放开她。」
阿顼终於淡淡开口。
所有男生全放下手。海玫全身软弱，没什麽力气，她的精神已经超越极限，
反而冷静了下来，阿顼的出现不再让她这麽害怕，她赶紧将裙子盖下，跌跌撞撞
跑近他身边。
「阿顼，他们说你──」
「我找他们来，把你弄上床。没错啊。」
海玫瞪眼看他。
阿顼一脸理所当然，扬高一边眉：
「小玫，你不知道轰趴吗？」
「什麽？」
「亏你还是我女朋友，连这都玩不起的话，要怎麽融入我的生活？」
海玫觉得全身的血液被抽到脚底，她无助又震惊得看着阿顼，找不出一丝熟
悉的痕迹，前几天在电话中那深情、压抑的迹象荡然无存。
阿顼再度变得好遥远好遥远。
「欸，到底能不能做啦？」
後面的男生不耐烦了，开始催促。
「小玫，爱我的话，就该了解我的生活，听我的话啊……」
阿顼的手开始从海玫的肩线往下游移，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腰上下摩娑，海
玫感觉到背後贪婪的视线，羞耻得制止。
「跟他们上床，分享我的生活。」
「不对，你不要开玩笑，我、」
「──我知道你最听我的话了，<B>乖乖不要动。证明你爱我。</B>」
海玫来不及摆脱，後者不顾她意愿把她转过面对男生，他紧贴海玫背後，隔
着衣服大力抚摸揉弄她的身体，时不时就撩起一点衣物曝光，众人眼睛盯得很紧
，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海玫受不住这样的折辱，用力推开阿顼。
推开还不够，她生气得再大力推一次。阿顼被推得踉跄到床边，海玫眼眶盈
满泪水、脸颊潮红，悲哀得发现阿顼和床上这些男生混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她不知道阿顼又再搞什麽把戏，从以前就这样，总是喜欢把她拉到最顶点，
又将她摔到谷底。
他可以一边说爱她、喜欢她，一边做尽让她流泪的事。
她才知道她爱他一直爱得遍体伤痛，她爱得好卑微。
卑微到连阿顼都轻易折辱践踏她，不需呵护她。
「<B>我的爱不需要透过任何人来证明。</B>」
海玫的音调沉下了，眼神黯冷冷得瞅着阿顼，她的脸冷然地让在场人都产生了
畏惧。
阿顼不以为然得带笑看她。
海玫深吸一口气，藏不住的泪水拼命往下滑堕脸颊。她背过阿顼和其他人，安
静得拿起外套和皮包，走向门口。
阿顼刹那间觉得，海玫走去铁门的路变得好长。
时间像被拖住一样，好缓慢；海玫不再回头，连眼角余光都不去瞧他，阿顼
的内心随着她的动作出现裂痕、崩散，他嘴唇开始抖，发现在最後关头，自己意
外渴求她回头。
她越不回头，时间就越被拉长，世界就越孤寂无望。
快回头……快回头……
阿顼几乎想出声喊住海玫，但他开不了口。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要你回头，我会改变心意，付出一切代价祈求你原
谅……
所以拜托你，快回头……<B>看我……</B>
阿顼的喉咙乾涩如被刀割，动弹不得，脑海一下子轮转出所有海玫甩过头，
背对他的片段。
所有背对他的记忆加起来，居然变得这麽沉重绝望。
海玫终於用力解开门锁，拉开铁门。
「…<B>不要抛下我</B>……」
阿顼的悔意僵在半空中，终於发出微弱的渴求。
他对海玫唯一一次挽留，就这样被厚重的关门声给压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