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慕春宫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骆情踩在被月光照得发亮的石板路上,直接绕过前殿,来到琉璃居,却发现琉璃居竟漆黑一片。
「雪燕呢?怎麽没点灯?」
骆情随口问了句,然後进到屋子,低头要解下斗篷,却听见身旁的喜鹊连忙请安道:
「奴婢参见陛下。」
骆情微惊,马上抬头望去,这才发现东面微微透着月光的窗边,筛了道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她却能感觉到他正带着怒意盯着她看。
身後的喜鹊悄悄退下,房门被带上的声音回荡在琉璃居中,然後再被窗外的虫呜蛙声掩盖过去。
良久,他没说一句话,只像座石雕般地坐在窗边。
因为逆光的关系,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他在凝视着她,专属於他的压迫感将她团团包围,她却第一次不再感觉害怕,甚至不自觉地走到他的面前。
望着带着怒气的他,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许真如李浚所言,会心血来潮去夜游,只是潜意识想证明李澈的心里还有没有她吧?如今他真的来了,是不是代表他很在乎她呢?
「陛下。」
骆情轻唤了声,在黑夜的保护色之下,也难得地直视着他。
然而,李澈却将头微微侧到一旁,侧脸的剪影被月光截下,能看出他微张的唇欲言又止,双眼似乎因为疲倦或是其他原因,时快时慢地眨着。
受不了这看似漫长的等候,骆情鼓起勇气再度开口。
「陛下是在等嫔妾吗?」
回应她的是一道深深的叹息,然後像是下定决心般地,他终於回过头,微仰着脸直视着她,问道:
「去哪了?」
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这麽问,也相信他早就知道她的一切行踪,但骆情还是选择最简单的答覆,他要什麽,就给什麽。
「散步。」
「遇见了谁?」
骆情不安地绷紧神经,一方面怕他又误会,又迁怒他人,可另方面又想知道他会有什麽反应,想来想去,还是开口回道:
「浚王爷。」
又是一声叹息,然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突地,李澈猛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近,全身散发出压迫感,低声问道:
「说了什麽?是不是又求他带你出宫?」
「我没……」
骆情才刚开口,便被他冰凉的手指狠狠地扣下颚,被迫迎上他质疑的目光。
「没有吗?不是在我这儿受了委屈,就要向李浚哭诉吗?喔,对了,你忘了。那我告诉你,你不只一次求我放你出宫,你……」
因为背光,骆情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忽然摒住气息,微微的颤意从冰凉的指尖传递过来。
突地,他松开手,像是恢复理智般地醒了过来,倏然转过身子,望向洒进月光的窗子,背影看来摇摇欲坠。
「你走吧。」
他语调平淡,跟方才判若两人。就算骆情早已见惯了他变脸的速度,可这句话,却是李澈第一次对她说。
走?
去哪?
她想开口问,又怕他给的是她不想要的答案,谁知她不开口,他便迳自接着说道:
「我会通知李浚,让他送你出宫,你想去哪就去哪,对外,就称你病了,移居沁玉舫,任何人不能接近……」
说着,李澈便又回到窗边的椅榻上,低头望着凝结在窗台的如水月光,彷佛身後的她已不复存在。
她应该要高兴吧?这不就是她醒来後最想做的事吗?出宫,离开这个将自己禁锢的牢笼,可以的话,她再开口跟他要回夜驹,然後回到四季湖,或是找另一座湖,逍遥一生……
可是,为什麽他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就因为她见了李浚?可是从前不也是这样吗?那是他累了烦了厌了倦了?还是,有其他更在意的人了?
她早就听说,棠棠几乎住在水月堂里,三不五时传出歌舞嬉笑声,直到深更半夜,李澈也因此罢朝多日,引来朝臣後宫不满。只是,她一直充耳不闻,不愿意相信。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永远只宠爱她一个,可她却没想到这天这麽快就到来,彷佛这一刻的来临,也推翻了从前他对她的甜言蜜语、冷嘲热讽,和他跟她每一次的肌肤之亲……
她默默地握紧了双拳,这才发现手中还握有李浚给的小瓷瓶。
找个机会给皇兄下毒,让他忘了你,忘了你们之间的不愉快,或许你们才能重新开始──李浚这麽对她说。
可现下,她哪里还有机会给他下毒呢?
反倒是她,此时此刻有多麽想洗去过去的记忆,如此一来,也不会被舖天盖地的回忆刺伤……
小瓷瓶是月白色的,在月光下更显得素雅。瓶口塞着包着红布的木塞,用力一扯,在夜里发出细微的声响。药丸如珍珠般大,可以直接吞服的程度。捧在手心,置於眼前,飘来淡淡药香。
服了它,就会再度忘了一切,忘了他。
没什麽好怕的,她经历过。一开始时,他还不相信,他还想作弄她,他还想在众人面前演戏,所以她又陷入了。可现在,他已经不会这麽做了,所以她这回肯定不会再爱上他。
最後,道别的话她不想说,但她总还想看他最後一眼……
於是她抬起头,却见一道人影突地闪到眼前,忽然她的手腕一紧,手中的药丸和瓷瓶应声落地,哐啷一声,在深夜之中特别明显。
骆情未及喊痛,便见李澈已将她右手拉到他的面前,低头细细一闻,脸色陡变,怒斥落下。
「你哪来的?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她望着他焦急的神情,似乎是以为她想寻死,心中生暖,下一瞬又想到他逐离她的现实,而隐隐发酸。
「反正不是毒药,不过是我想……」
「想忘了我?」
骆情心中一凛,迎上李澈质疑的目光。只是一嗅,他便知道她手中的药丸有何功效?又或是,他本就知道断情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