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道路可见,水榭傍着湖水,清凉万分。
水榭靠着一道石桥连接到岸边,从石桥那儿往里看,已经能望见那道倚在窗边的淡淡身影,正专注在乐曲音律上,对四周不闻不问,彷若与世隔绝。
骆情轻轻跨出步伐,步上台阶,默默地伫立在侧。
箫声依旧悠然宛转,带着像是要嵌入心窝的浓浓眷恋,每个尾音都拖得长长的,缓慢地缠绕在她的心上。
又一曲罢,李浚放下洞箫,缓缓地回过头,似乎知道她一定会来般,一点都不意外地望着她。
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骆情不由得轻唤了声。
「浚王爷。」
背光的李浚脸上是阴暗的,他站起身来,往摆在水榭里的简单酒席走去,说道:
「你果然记得我,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坐吧!」
骆情望着酒席上摆着的几道菜、几壶酒、两个酒杯、两副碗筷,心中一阵惊愕,对撩袍坐下的李浚问道:
「浚王爷知道我要来?」
李浚笑而不答,只是给面前的两个酒杯斟满了酒,将一只递到了靠近骆情的桌缘,才道:
「先坐下来吧!站着太显眼了。」
骆情不安地捏着袖口,懦懦地上前坐下,却没碰酒杯,只是静静望着眼前之人,彷佛忆起他们也曾经把酒言欢,就在这个水榭,也是这样的月夜……
心中不安渐渐晕开,难道她真的与他有过一段情?
骆情倏地低下头,不敢多想,为了掩饰不安,伸手举杯,浅嚐即止,烈酒缓缓滑下喉咙,熟悉的香气冲上脑门,感到一阵微醺。
「还记得当年的庄婕妤吗?」
面对李浚突如其来的疑问,骆情前一秒还不解,後一秒便彷佛在脑海中生成了个模糊的身影。那天,李浚似乎也提起过她?然後告诉她,庄婕妤是他早逝的生母……
李浚迎上骆情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继续说起当年往事。原来,庄婕妤在进宫前,已有个私订终身的青梅竹马,本想装病避开选秀,谁知後来还是被选进宫。得知从此要深居後宫的她,竟绝食要胁,为了避免引来杀身之祸,家族长辈便差人寻找传说中的情毒……
「断情恨?」
骆情喃喃地重复道,李浚点点头,再度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才又更进一步解释道:
「那是一种会让人忘记一生挚爱的密药。」
骆情一怔,脑海顿时浮现了那人的身影与神情。
回想起来,自她醒来後,已遇见了无数人,有的是自己早就知晓的,有的是见了面後,便能瞬间想起名字的,还有的,只是听了名字,就能拾起片段回忆的。唯一彷佛初次相遇,旁人却指证历历的,却只有……
她轻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颤,碰翻了空了的酒杯,坐在对面的李浚,默默地扶起酒杯,继续说道:
「那年,你被迫进宫,很不适应,偶然遇见了我,我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初时还好,但日子一久,他开始以为我们有私情,对我的也敌意愈来愈深。而你,不但不解释,反而还想尽办法让他误会你跟我,像是闲来无事练写我的名字、弹奏我喜欢的曲子、吃我爱吃的糕饼,似乎只能透过激起他对我的醋意,才能相信他心中有你……」
骆情闻言,千头万绪,沉默不语。
从前的事,尤其是跟李澈有关的事,她怎麽也想不起来,就是旁人说了,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可李浚所言,她却觉得万分合理。难怪她关心他时,他会迟疑,她担心他时,他竟诧异。她本以为他的性格扭曲言行不一,谁知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又後来,你说想出宫,要我帮你。可五年了,还是没一次走成,我就知道,除非让你先忘了他,否则你是走不了的。所以,我跟你提起了断情根……」
李浚的表情突然覆上了一层浓烈的阴郁,如深夜湖水般冰寒,冻得骆情也不敢接话。良久,他才又回过神来,从袖里掏出了个小瓷瓶……
骆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水榭的。
她恍神地走在枫香树下,沿着来时路一步步往回走,就算耳边又传来了倾诉般的箫声,她也似乎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李浚的话语和李澈的身影,然後,突地想起什麽,回过头。
「你都知道吧?」
喜鹊顿时一愣,结巴道:「知道……什麽?」
「断情根。」
「那……是什麽啊?我不知……」
「你不会不知道!因为如果你没有先跟骆太医串通好,他怎麽可能会说我是因为脑中瘀血才失的忆呢?所以你一定都知道吧!不是说好不再瞒我的吗?你快告诉我是怎麽一回事!」
喜鹊的脸倏地变得苍白,咬着下唇,泪盈满眶地劝道:
「小姐就别问了,知道了又如何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皇上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不会再逼你做不愿意的事了。你们……你们明明是如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什麽还要互相猜忌互相伤害呢?我可是喜鹊啊!是要带给小姐幸福的不是吗?」
对啊,喜鹊……
当初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就是希望从她口里说出的,都是好消息。可是,她真的就要这麽放下吗?就当从前什麽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吗?她会不会忘记什麽足以撼动天地的大事呢?
骆情愈想愈多,心也愈来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