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井炎脚软着跪在地上,他看着成群的屍体,感慨着自己居然又再次成为了幸存者。
在初入巡防厅时,他就听前辈说过,如果想在巡防厅里做到功成身退,就必须得有十条命可以抵。那时,他以为前辈在和他说笑,没想到现在,他已经抵下了两条命,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另外八条命可活。
丹林将端申送出大牢,接着准备要上书给巡防署,请上级加派人手来追捕夏估禄家的少年。
等在巡防厅外的钟酢,见到端申後喜极而泣,笑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
端申深深一愣,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只知道钟酢是流水街里人人称之的「市民哥哥」,再来就没有情感上的交集了。
「端申,你没事吧?」钟酢的眼里溢满着关怀。
「嗯。」她身体没事,倒是心灵受创了一番。
「我带你回去吧。」钟酢的脸上有一抹暖暖的微笑。
一起回流水街的路上,钟酢告诉端申,她出生的那一年,他十二岁。她出生的那天,他高兴着在流水街里,他又多了一个妹妹。
端申微微笑着,没想到她远远看过几次的钟酢,竟然早己视她为妹妹。
「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好几次呢。」钟酢的嘴角挂着回味的笑意,还记着手里抱着软绵绵身躯的感觉。
「真的吗?」端申的脑海中对於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压根不记得有这麽一回事。
钟酢忆起当年,他近距离接触端申时,她不过只是一个从婴儿成长至幼童的阶段,之後他便长时间的待在巡防厅里学习当仵作。
「真的。」钟酢点点头,就算端申不记得他,但是他记得她就好。他一脸满心欢喜的模样,有着哥哥疼爱妹妹的真诚。
端申恍然着,原来他们之间并不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
钟酢本是出生在流水街的孤儿,因为无父无母,所以他在个子小的时候经常被其他的大孩子欺负。七岁那年,有一次他与另一个同龄者同时被人欺负,突然间,欺负人的坏孩子被教训了一顿,赶紧落荒而逃。而这位拯救他们的大孩子,是与他同龄者的亲哥哥。
那时,他就想着,有哥哥真好。
可惜,他是孤儿,所以不会有哥哥。
霎时,他念头一转,想着自己虽然不会有哥哥,但是他却可以成为别人的哥哥。至此,他在心里认定了流水街里,所有年纪比他小的人为弟弟妹妹,并开始主动照顾着需要帮助的「弟弟妹妹」们。
久而久之,被他帮助过的孩子们开始称呼他为「市民哥哥」。
端申出生在流水街,又比他小十二岁,自然是他心中所定义的妹妹。
钟酢邀请端申到她家,为她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幸运面线」。
「吃完这碗面线後,所有不幸的过往都会在此画下句点。」
他希望她今日所遭受的难过、惊恐、委屈、不安的种种情绪,将不会成为她日後隐隐作痛的痛苦回忆。
面线在碗里透出的热气,画成一圈一圈缭绕的缕缕轻烟。
端申用筷子夹起面线,一阵阵芝麻油的香气,飘散至鼻腔间,咀嚼在口中後,融化於舌尖,流至咽喉里,暖在心头颠。
端申的双眸轻转着水波,一波波水气在明眸间打转後,流淌成梨花人儿泪。
「是不是这碗面不好吃?」钟酢担忧着问。
「要不你喜欢吃什麽?我做给你吃。」他向来最怕弟弟妹妹哭了,只要能有安抚弟弟妹妹的好方法,他都会努力去做。
端申摇摇头,「不是。」她哽咽声道:「是哥哥的这碗面让我想到曲宁姑姑了。」
这碗面有着曲宁姑姑手艺的味道。
钟酢恍然笑着,脑海浮起了曲宁姑姑的样貌,「我的这碗『幸运面线』就是曲宁姑姑教我做的。」,他因为出生孤儿,所以受到流水街里很多大人的照顾,而其中一个便是曲宁姑姑。
端申噙着柔丝般的温泪,想着曲宁姑姑虽然已经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了,但是曲宁姑姑的爱却还一直在她身边。在不经意间,曲宁姑姑派人来照顾她了。
这一刻的温馨,似乎多少疗育了她前一刻在牢房里的身心受创。
看着那轻烟薄散,彷佛不幸的记忆都该在此画下休止。
如果每一次的心灵创伤,都能随着美好的情意,慢慢化成一缕轻烟,那麽人生中也不会被太多的痛彻心扉,给虚度光阴了吧。
「哥哥,谢谢你的幸运面线。」她暖心的说。
「谢谢你,也谢谢曲宁姑姑。」他感激着能遇上这麽可爱的妹妹,以及曾经待他好的姑姑。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秒成了他们共同感恩的时刻。
月夜下,钟酢送端申回家,祝福着她:「祝你有个幸福的夜晚。」
「谢谢哥哥。」端申在今夜里认识了一名好哥哥,自然是一个幸福的夜晚。
「祝哥哥也有个幸福的夜晚。」
钟酢灿烂而笑,能在夜晚收到妹妹的祝福,实在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你该好好休息了。」
他心疼着这位妹妹的疲惫,不愿多再做打扰。
端申点点头,挥了挥道别的手,送离了这位好哥哥後,她立刻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看样子,她今天真的累坏了。
历经一夜的月光精华,早晨的微露显得格外清新。
端申从床上坐起,一夜好眠後,全身感到十分舒爽。
「早安啊!妹妹。」
一个男声出现。
霎时,她的眉间跳动着诡谲,疑愣着怎麽会有人一大早在她家叫着妹妹。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钟酢哥哥在叫她妹妹的声音,而是另有其人。
端申将目光看向声音来源。
一名少年将双脚挂在屋梁上,倒着看她。
「你……」
她惊讶着这名少年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夏估禄杀手。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一切,直接拔腿狂奔,可逃出门外还不够,她索性一路逃进树林里。
「妹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少年看出了她的恐惧,提着她来不及穿的鞋,现身在她面前。
「啊!」她像是见鬼似的,惊声尖叫。什麽哥哥会保护你的话,她根本听不进耳里,眼下的她只想再往树林深处躲去,好让这位杀手找不到她。
料想不到,少年立刻擒住了她的右肩,使她身子动弹不得,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我投降!」
她已经清楚自己确实躲不过这名杀手。
「把鞋穿好。」少年将她的鞋放到她脚边。
她惊魂未定着蹲下身,颤抖着将鞋子穿好,待好一会,缓了缓喘着的气後,她问:「请问你找我有事吗?」,或许他不是来杀她的,不然她早就没命了。
少年拿出伯宾的金锁片说:「我怀疑你可能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私生女?......
「你可能误会了。」她解释:「养育我长大的曲宁姑姑跟我说过,我不是夏估禄家的人。」
少年将金锁片还给端申。「你究竟是不是我夏估禄家的人,得由我父亲评断。」
「……」端申被迫收下金锁片,这可不符合她的意思。本该物归原主的东西,就不应该再返回到她身上。「你这什麽意思?」
「总有一天,你得去见我父亲。」
端申顿时闪过了不想见的念头。先前她深信着这金锁片一定要物归原主,可是一见到夏估禄家的人如此身手不凡,还会做出她讨厌的杀人招式,她就心生排斥。
「我绝对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女。」她相信着说。「所以我还是不要见你父亲比较好,不然如果你硬是要用私生女的名义,将我介绍给你父亲,像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败坏了你父亲的名声,我还不被你父亲一把捏死才怪。」
「我父亲是历任的夏估禄家主里最和善的一位。」少年介意着端申会因为他生在杀手家族,而对他父亲有所偏见。「我父亲不会随意杀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拒绝。
「对不起,请恕我胆小,所以我不能见你父亲。」她将金锁片双手奉上,诚敬的说:「这东西我算是交到你们夏估禄家手里了,请你务必亲将它还给你父亲。」,如今这金锁片算是还给夏估禄家的人了。「从此,这东西和我就没关系了。」
「妹妹,你这样做切割,实在不妥。」少年没有收下。
「我不是你妹妹。」端申微微蹙眉。若要论哥哥,她目前只肯承认钟酢哥哥。
「你就是我妹妹。」少年一语任性。
「请问你今年几岁啊?」端申问。
「十五。」
「我今年十六,年纪比你还大。」端申名正言顺地说:「你该叫我姊姊才对。」
「妹妹。」少年坚称。
「是姊姊!」端申大声强调。
「妹妹!」少年才不管年纪,他想叫妹妹就对了。
端申面露无奈,好不容易能当一回姊姊了,却硬是要被当作妹妹。
「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兴奋着问。
「我叫端申。」端申平声,如实回答,刚才费了太多力气了,她现在连说话都不想太费劲。
「我叫夏估禄●泗垣。」少年介绍说:「我上面有三位哥哥。」
三位哥哥……
端申轻叹一口气,没想到眼前的杀手居然还有三位哥哥,一想到这些强大杀手的存在,就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寒颤,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没力。
「我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我想去找大夫看看。」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端申断然拒绝。
「那好吧。」,泗垣期待着说:「後会有期了。」
端申对着他挥挥手,没有後会有期,只有後会无期才对。
与他别离後,她身上不适的情况才能稍稍趋缓。
看来,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为了不让泗垣再找上她,她只好赶紧收拾行囊,离开这个她视为故乡的土地。
再见了,流水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