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石头很丑,但是收到的当下心里还是暖暖的,自从来到守世界後,陆续有收过几次礼物,不过都是为了任务才拿到的,远没有此时来的烫贴。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有人送礼物的理由是「很适合你」,又或者是因为,这是在劫後余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把这颗又丑又小的石头握在手中,总觉得非常有安全感。
「谢谢。」我抬头直视妖师学长,想到刚才在模拟器里面害他死掉,顿时感到有些抱歉,「...刚刚对不起了。」
妖师有些腼腆地笑了,手在胸前挥动几下。
「没事啦,游戏而已嘛。」他笑起来的样子像亲和力十足的邻家大哥,身後黑色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的水蓝色,如夏天平静的海。
刚刚在模拟器时很紧张,所以没发现妖师的口音带有熟悉的家乡味,离开原世界那麽久、经历那麽多次死亡的恐惧,我一次都没想过家,但是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对故乡的记忆如涌泉般,滚烫汹涌地冲破层层故作坚强的伪装,一切来得太快太强烈,我只能咬紧牙关避免溃堤。
「对了,听说你是从原世界来的啊?」学长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结结巴巴地问道,「习惯这里了没有啊?」
我愣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学长居然知道我来自原世界吗?
「我很久没看过原世界学生了,只是...有点好奇。」看到我一脸茫然,学长语气有些急促,「有交到朋友吗?进医疗班很多次吗?」
「医疗班是有进过几次,我试着去习惯了。」我苦笑道,像我这样的人要不死几乎不可能,这些过来人心里都清楚,所以才这样问吧。
认识的同学是很多,但是都是点头之交,比较熟的就是伊文斯他们了,他们算不算是朋友?
是朋友的话,那还不如一个路过的妖师关心我。
「交些好朋友,那很有帮助。」妖师真诚地说道,「咳咳,就像..就像在游戏里一样,有队友一起打怪总是会比较不容易死。」
他在讲「游戏」两个字的时候,眼睛直直盯着我,好像很期待我有什麽反应。
我对他过於热切的眼球活动感到有些困惑,弄半天搞不清楚他是什麽意思。
「谢谢学长,我会的。」我礼貌地应道。
妖师又盯了我的脸一阵子,上扬的眉角垂下,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说实在,虽然在模拟战阵时妖师一副谈笑间能把敌人错骨扬灰的样子,不过一旦放松聊起天来,才发现他是个脸上藏不住情绪的人,我不用开启感知,也能大致判断他的喜怒。
我能想像以前的他应该是个软脾气的好好先生,单纯不知世事险恶,这样一个腼腆老实人,那腹黑和狠劲不知道是被这个满地死人的学校逼出来的,还是被满地神魔的守世界逼出来的。
可怜人啊,我完全可以理解他过去的辛酸,所谓英雄惜英雄,衰虫惜衰虫,就是在讲我们两个啊!
「嗯嗯,当然啦,朋友也不能乱找。」妖师学长收起笑容,想起什麽似的补充道,「来路不明的人很多,你要分清楚谁是要利用你,而谁是真的想当朋友。」
也许是错觉,总觉得学长说这句话时意有所指,黑眼珠看着我,眼角余光却在我身後扫过,但那仅仅持续一瞬,随即他眼底的探究又消失无踪。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我捕捉到,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鸡皮疙瘩一路从尾椎爬上後颈。
所幸话题很快转到了原世界,一提到原世界我们就聊开了,话像打开水龙头似地淘淘不绝,有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就算妖师被外面说得再怎麽恐怖,在这天南地北的闲扯淡中,我只看到一个同乡人,帮我把原世界这段时间发生的新闻补齐。
我不太清楚妖师是什麽,但这位学长看起来就是事业做很大的样子,几分钟内手机提示音没断过,弄得我不好意思再耽搁他的时间,草草结束对话,他才一脸歉意地说还有事要办,临走还丢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如果将来有一天...那一天有可能存在,也有可能不会。当你觉得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人声鼎沸的食堂里,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妖师一族愿为你敞开大门,虽然不见得能给你什麽帮助,但是一顿饭、冷气房附加歇息处还是招待得起的。」
那有附加wifi跟免费冷饮吗?
这句话来得蹊跷,我想了一下才懂,原来妖师一族经营旅馆业啊,这是告诉我旅馆订不到的时候可以住妖师旗下产业吗?
我听到身後有人轻轻倒抽一口气,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顿时变得不寻常起来。
看来妖师旗下的旅馆在守世界很高级,而且不是普通的高级。我摸着下巴想到。
「黑色力量继承者言出必行,必要时刻,请别忘了我这句承诺。」妖师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黑卡递给我,一脸严肃,「需要时就扫一下。」
「扫...扫一下?」
我低头看手上的卡片,触感冰凉,材质用极薄的黑色金属制成,只见一个烫金图案细致地刻在卡面上,转动时光泽流淌在细纹里,无处不透漏着低调奢华。
低调奢华到我都快看不出来那是一个QRcode了。
「这个是一次性的,没事的话不要乱扫喔。」妖师认真地说道,搞得我满腹吐槽无处可发。
「额...谢谢。」
「不客气,」妖师抽出移送符,走到自己同学的身边,「我还有事,有空在聊喽。」
一群学长姐挥手消失在光中,跟见面时相比,这种退场方式朴素至极。
很久之後我才发现,这段与妖师的相遇,表面上带给我的是思乡之情,但实际上,可能我和他都没想到,这次相遇是一个开端,引出了我藏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渴望,把我推向一条凶险道路。
我和他注定不相同。
但是等我弄清楚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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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课一周後,我又回归了校园和原本的学生生活。
格斗课的黎沚教授还是没回来,学校连续换了好几个袍级来教;除了感知相关的课程之外,其他课我还是有听没懂,尤其通用语烂到一个极点。
要说出完黑袍任务之後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同学对我的态度改变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我担任辅助者的消息,几乎整个一年级都知道了有位原世界学生是高级感知异能者,我回归课堂後,虽然没有从边缘人变成万人迷,但至少有同学会主动跟我说话。
奇怪的是,那天明明整间教室的人都听到我的委托人是冰炎,我回来之後一问,却发现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只知道我出过黑袍任务。
我见识过公会情报班的厉害,当下就知道这些人都被「处理」过了,虽然不意外会发生这种事,心里还是涌起一阵寒意。
公会的力量比我想像中还大,大到有点邪门,而这间异能学校的学生也不像原世界的学生性质那麽「单纯」。
虽然学院三董事对外宣称保持中立,跟公会的理念看似相同,但「中立」这个词代表「不淌混水」,可不代表两个中立组织利益完全没有冲突,最直观的冲突就是学生安危和袍级系统,一旦有学生进入袍级系统,公会和学院难以避免互相影响,在我看来,学院早就已经跟公会绑在一起了。
没过几天,我被独白社的干部叫走,带到社团办公室。
被叫走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登记在独白社系统的资料需要更新。
「我们很抱歉,卫同学。」独白社的干部歌罗语气深沉地说道,眼下泛着黑色,看起来像熬夜好几天,「像你这麽晚入学的原世界学生很少,而且通常异能等级也不会高,所以新生基本上不可能会被黑袍挑上,我们的系统没有考虑到会发生刚入学新生出黑袍任务的情况,让你涉入险境真的很抱歉...」
有人走过来脱我的手表,我懒得动,坐在椅子上随他们摆布。
「...我们将你接受公会任务的权限关闭了,你会有一阵子不能接公会下达的任务。」
独白社的干部面对我坐成一圈,阵仗很大,态度很严肃,看到他们这样的表现,我才开始後怕。
接黑袍任务是找死,但我没死,另一个人却因为我的无能而死。镇北公那一刀要是再偏一点,我现在就不是被一群白袍质询,而是被一群白袍行三鞠躬礼了。
「...你经过相关单位评估核准後,我们会帮你开放权限。当然如果你在那之前考了袍级,有没有核准通过就没差了。」
「是什麽相关单位要评核我?」歌罗叨叨絮絮好一阵子,我听到关键字,抬头问了一句,看到我有反应,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医疗班分析部。」歌罗把一些文件推向我,「为了补偿你在任务中受到的伤害,医疗班有规划长期疗程,定期检查你的身心状况,避免後遗症。」
「我的伤都好了。」我瞥了一眼文件,不太想碰。
「有些伤害需要长期观察才会发现。」歌罗说道,其他人赞同地点点头。
「长期观察之後,医疗班会视情况消去我的记忆或意识封印是吗?」
白袍们沉默了,歌罗表情有些讶异,随後摇头。
「我们独白社只是负责转达,剩下的疗程资料都在文件里。」歌罗叹了口气,「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去医疗班也未必是坏事,我自己是觉得,有些事情忘掉比记着好。」
环顾四周,白袍们死气沉沉的,看来我出黑袍任务的事也有波及到开发协助者系统的独白社,为了这件事他们被公会警告了。
看着他们心情沉闷,我也不想再制造麻烦,拿起文件翻看。
文件里写了一些无袍级因任务负伤的抚恤办法,以及这次事件要负责的单位,包括朔玛分部的接应人、当事人两位黑袍和独白社都受到大小不一的惩处,我则被褫夺接受任务的权力,附加医疗班免费的长期健康检查,综合看起来还是我赚到了。
说到医疗班分析部,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淡鹬有交代我一件事。
我记得他叫我把遗物交给他的直属长官,那个人好像就是分析部负责人,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那个直属长官是叫什麽名字,而且我回来学校的时候是昏迷状态,也不晓得东西最後有没有交到那个长官手里。
既然负责评核我身心状态的是分析部,那我就有机会去确认淡鹬委托的事有没有完成。
我拿起笔,在同意接受检查的签名栏上签上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