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金相辉映的宽阔走道,未端通往龙锡殿正殿。宫廷雅乐绕梁回荡,人声渐渐大了起来。
沫樱优雅却迅速地走入正殿,向站在对角柱子旁的侍从附耳讲了几句话。
「公会来的代表,三人。」她见侍从点点头,便转身退开,示意三人前进。
总共两排宴席在通往皇座走道两旁延伸,各族使节、代表几乎都到了,沫樱知道大部分来道贺的人多半带有些巴结的目的,若跟朔玛如此泱泱大国能有良好的关系,无论是通商是日後结盟都有很大的好处,只有像奇欧或是菲拉克斯那样的大公国-以自己的血统为傲而不愿和人族打交道-才会选择缺席或只派了大臣。
皇座前正在表演扇舞,舞者们近两公尺长的绯红羽扇如蝶翅般轻舞,挡住了坐在王座上的人影。
「公会代表驾到!」
杯盘交错声忽然降低了一阵,许多人停止交谈向走道尾端看了过去,多数对这项宣布感到吃惊,但并未表现出来。
三个黑衣人步入正厅,公会风格的俐落装束跟富丽堂皇的宫殿形成对比,领头者是个绝美却冷酷的黑袍,也是三人中唯一没蒙面的人。
黑袍静静地扫视一圈,然後直走向王座,身後两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位是高挑的男性,另一个全身被衣服遮住,看不出性别和年龄。
人看完,接着就是看贺礼了。
各族外交好手的眼睛转向他们身後,很好奇公会会送上什麽样的贺礼,但他们身後却没有跟人。
难道在手上?众使节又把视线移回人身上。
空手,三个都是。
外交祝寿不带礼物,若没有特别说辞便是有失礼数。
原本公会会参加寿宴就够惊人了,没想到来了却也没有要祝寿的样子。
太不寻常了。他们到底打算干嘛?
舞娘翩翩退下,王座前让出了一块宽大的空间。
白发黑袍抬起头,看着皇位上被鲜红帘幕半遮着的身影。
「寡人以为永远不会在自己的寿宴看到公会制服,没想到今天一次来了三个。」一个声音凉凉地笑了一声,却听不出情绪,「实在稀奇。」
黑袍没回应新皇的话,只稍微转头瞥了一眼蒙面的夥伴,才接着说了几句客气却不别致的祝福语。
「很荣幸能为陛下献上祝福,我是公会代表人冰炎。」
介於礼貌与敷衍之间的态度让气氛变得有些不自在,其余两个同伴也安静得让人窒息。
少的可怜的寒暄语结束後,只剩屏风後的乐师们努力在填补这段尴尬的静默。
忽然一阵轻柔笑声从宴席上传来,一位穿着考究华丽的艳丽女人说话了。
「祝福完之後便可献礼了,公会代表就算初次参加寿宴,我想也不至於那麽失礼忘记了吧?」艳红的唇边挂着微笑,语气柔和到听不出是提醒还是挖苦。
岁月丝毫没在女人脸上留下痕迹,一张充满东方美的精致脸孔被乌黑发丝衬托得更加雪白,如温润的羊脂玉。但胸前和腹部却穿着轻皮甲,肩上披着一件缀狼皮的血红大氅,坐姿颇具威严,看的出来是位经验丰富的掌权者。
女人的红色指甲轻敲桌缘,声音不大,却给人一股莫名巨大的压迫感。
「公会自然也有准备薄礼,镇北公阁下。」白发黑袍淡然以对,似乎早就在等艳丽女人问这问题,「只是能不能送还得请新皇陛下定夺。」
「哦?那寡人到要听听是甚麽礼。」红色连幕後的身影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坐正了身姿。
「公会调查到在朔玛有乱贼出没,似乎想打破朔玛与公会的合作关系,因此派出黑袍给予协助。」黑袍平静地说道,「至於接不接受此礼,全由陛下心意。」
宴席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贺礼就算了,怎麽才进门几分钟就说人家国内治安不好?
「放肆。」镇北公严厉地打断黑袍,「竟然无故妄言朔玛有乱贼,没有证据可是能将你打入大牢的。」
黑袍默然以对,只是静静等着新皇回应,似乎是不太想理会这句威胁。
「爱卿言重了,公会只是担心结盟关系的安危,」新皇起身拨开帘幕,「寡人岂会这样对待如此好意?」
一个华服少年优雅现身,黑发整齐地覆盖在他的颊骨两侧,要不是有三条狰狞的刀疤划过脸颊,阴柔的五官看起来会有些男女莫辨,褐中带红的细长眼睛透露出老成,但声音却仍处在变声阶段。
王族血统由他的仪态表露无遗,他的龙袍样式简单,唯一的珠宝是挂在腰间的一块玉石,但他走路时却能保持玉石不会撞击出声,庄重却迅速。
公会代表里较矮小的蒙面黑衣人略震了一下身躯,似乎对皇帝的年龄感到吃惊。
「何况黑袍可不是大牢关得住的呢!哈哈!」少年笑道,身後跟着一个带着京剧脸谱笑脸面具的人,穿着像丑角般的夸张服饰,衣服左襟是黑色,右边是红色,所有肌肤一寸不露地被黑色弹性布料包覆着,站姿跟新皇一模一样。
京剧笑脸人就像个古怪的影子跟在新皇身後,当新皇来回踱步时,他也做出相同的动作,景象看来相当病态诡异。
「不过寡人倒是觉得奇怪,」少年转过身,笑脸人也转过身,「公会怎会调查出国内有乱贼呢?」
黑袍丝毫没受新皇与古怪随从的互动影响,继续进行报告。
「公会里的人员近日在朔马国境内失踪,执行调查的袍级也在境内遭受攻击,因此,我们初步推测这是贵国内过去内乱所残留下来的反动势力,」冰炎的语调依旧很平静,但是提高了些许,似乎有意想让席上所有人听清楚,「基於信任,公会想尽快取得陛下的支持,提供黑袍协助,协同合作解决此次外交上的危机。」
黑袍话讲得很圆,表面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实则没有给任何拒绝的空间。
忽然展开的合作谈判让气氛变得比较紧绷,不晓得一向不太管各族政治的公会这次为何那麽强势,但公会与其他势力相较起来是中立的多,会提出要求应该就是真有失踪案件发生,而不是另怀诡计。
「竟真发生了这种事?」新皇年轻的脸上蒙上一层担忧,身後的笑脸人头歪的角度就跟新皇一度不差,「假如过去叛党势力仍在,那寡人应当要派人调查,当年朔马能够迅速平乱,公会功不可没,寡人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自然鼎力相助。」
少年衣袖一挥,原本气势万钧的动作却因为笑脸人的模仿而变得有些可笑。
「姑且相信公会代表所言属实,」镇北公柔和的嗓音再度响起,她刚与身边的巴布雷姆大公夫人对话完,显然一直注意着新皇刚许下的承诺,「但大宴仍有三天,各国公使远道而来,正式调查应予延後才是,宫廷礼法不能因为公会没有确切证据的一面之词而怠慢了各族使节,在座代表们也都是跟朔马互相信任的盟友呢。等至大宴结束,臣也愿意尽最大努力调查出失踪真相。」
红眼危险地瞥了一眼说话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身後矮小的同伴用微小不可察觉的步伐移动到他身侧,低声说了些什麽,黑袍点点头,垂眸略为沉思了一下,随即轻拍腿侧,像雕像般冷硬的嘴角浮起一个难察觉的冷笑。
「温竞大人所言甚是,」标准的中文发音让人猜不透黑袍究竟有何血统,公会的黑袍显然都精通多国语言,「此事可延後再议,今天来本意是要帮陛下祝寿,此事只是一提,能得到朔马政府的支持,公会已经相当满意,别无所求。」
新皇笑了笑,挥手赐座。站在角落的沫樱走向前领座,把公会三人带到大约宴席中间的座位,虽然离皇位有些距离,不过视野甚好,而且三人菜色都不太一样,非常精致。
坐下後,原先带着附面纱斗笠的男子把遮盖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眉眼散发出一种学者般睿智律己的气质。
但另一个矮小的同伴却没有要卸除蒙面的意思,在两位出色的黑袍旁边,他确实没什麽吸引人注意的地方,甚至给人一种鬼魅的错觉。
他呆坐在一整桌珍馐前一动也不动,像个装扮奇特的黑娃娃,直到坐在他身旁的黑袍拍了他肩膀才回过神来,黑袍替他召来侍女带他离开了宴席,然後便没有再出现。
原本退下去的舞者们又涌了上来,换了一身绿色舞衣,跳起了剑舞。
新皇回到王座,但笑脸人却一蹦一跳地奔下台阶,模仿舞者跳起拙劣的舞姿,引起一片零星笑声。
「那是新皇的弄臣,」坐在冰炎身旁,一位骑士模样的妖精说道,「真是品味奇特的君主,喜欢那种来路不明的杂技演员。」
他抽抽鼻子,一边优雅的用餐巾擦手,一边露出不习惯的厌恶表情。
「哈哈,说不定是前朝降臣呢!为求活命在新皇手下摇尾乞怜,又不愿暴露身分,所以才戴面具啊,哈哈!」另一边的武士说道,意图跟沉默的黑袍们搭话,「说到这个,你们的面具同伴怎麽先离开啦?」
弄臣跑到了镇北公面前,模仿冰炎先前的站姿,镇北公掩嘴笑了笑,冰炎则装作什麽都没看到。
「身体不适。」紫眸黑袍温和地笑道,「奔波一天他也累了。」
「那麽容易累?就我听说的,公会的人员不都个个精通武术吗?」
黑袍的笑容依然柔和。
「他是辅助人员,跟战斗人员自然是不一样的。」
武士感兴趣的倾向前继续问道:
「也是。我倒是对黑袍这种战斗人员比较感兴趣,怎麽样?不如有机会指教一下武艺?待会到台前切磋切磋如何?让大家看看公会最高等级的实力嘛!」
紫眸黑袍摇了摇头,还未答话,一直沉默的冰炎说话了。
「黑袍的武艺与阁下武艺不太相同,恐怕无法在王座前献艺。」他冷冷地说道,伸手夹起一片肉。
「哦?阁下觉得哪里不一样?」武士挑起一边的眉毛,不以为然的乾笑几声。
吃完食物,黑袍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
「黑袍出手,便是下杀手,万万不能在天子眼前让龙锡殿的地毯染上血迹。」
「你……」
留下面红耳赤的武士,黑袍们转而与另一侧的妖精交谈起明天的舞会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