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光线透进的瞬间尘烟飞舞,漫洒於井井有条的家具摆设上头。乍看之下,坐落於深郊的木屋看似简陋,与一般平常人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屋内的陈设极具心思。一踏入门槛,分隔正堂与邻室的杞梓木柜花纹华美,摆放的虽非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宝,却是一个个形状各异、独具匠心的人物象牙雕,分外引人眸光留连。
撇开刘紫莺为何在此居住不说,在慕莹生初见她的那一眼,从她优雅举止来看便知她修养良好,应是大家闺秀,由此处的格局布置来看刘紫莺比起闺阁女子多了一份特别的心思,甚至比她所想更要有趣。或许她正在房间休息,慕莹生扬声向门板紧闭的内院呼喊两下,等了一刻也不见回音,或许出外办事去了。
连枝跟在慕莹生後面,一看陈架上的雕塑亦是欢喜不已,赞叹之余忍不住弯身仰颈细赏,好将每个人的神态牢刻在记忆里。若非有慕莹生在前方,她早已拿在手中翻来颠去地把玩。为按捺心中的蠢动,连枝将双手摆在身後,一排排地走近又停驻。
忽地,她发出「呀」的怪声,惹得慕莹生不悦的眼神扫过,连枝往右下方的雕塑又看了下,正好是她的垂下手所触及的地方,才嗫嚅着道:「小姐,这……上面这象牙雕好似放错位置了。」
慕莹生顺着她指的方向将那人雕取下,从它的姿势可发现是一个倒立的骑射兵,只要多看几眼便能分辨,他人不晓得放错了倒是情有可原,亲自打理的刘紫莺会犯如此错误麽?抚摸之时,上面有些许摩擦过的刮痕,她退後几步,陈列柜架的空位错落有致,也更突出上面人雕的动作不一,连着看犹如是一场精彩的皮影戏。若再仔细些瞧,有几个人雕的位置与其他的显得匀称不足。
如此细枝末节,莫临渊不置可否,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屋里必定发生了什麽事。先前送刘紫莺回来的时候,他大略地打量过这里,说不上有何重大的改变,却隐隐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直至目光流转到靠着前方墙壁缺了角的月牙桌,方逐渐清晰。他走进用手指比了下,缺角整齐平滑,像是被利刃削过的痕迹,例如说长剑。
绕过门柱,他径直推开刘紫莺房间的门,梨木床、檀木梳妆桌、镂空屏风,甚至是饭桌上的杯壶皆收拾得十分有条理,可在他进来的一瞬,那一股轻微的药材味飘散过鼻尖,是这般不可泯灭。莫临渊弯下腰闻了下桌缘,宽薄的唇浮起清浅弧度,原来是这样。
上次到访时,他便开了几张有助驱除身体邪毒的药方给刘紫莺。那时她脸容枯槁、身子虚弱,加之双目涣散,心神恍惚,因此特意挑选了几味药性重的药材,并吩咐了她每日丑时及亥时熬药服用。
现下丑时过了一半,药味却仍未完全消散,甚至在桌角、地面上更加浓重,可见,她在服药时,汤药被倾洒一地。如若没有正堂里的剑痕,或许他还无法确定是否她身体无力才把药打翻。
初步所见,刘紫莺该是在喝药时被不速之客给带走了。
现下她的身子仍在调理当中,神智未曾恢复,甚至莫临渊怀疑这并非偶然,掳走她的或许便是之前对她施行邪术的人,故此她才单独躲藏在偏僻的木屋隐藏行踪麽?
莫临渊正欲踏出房间,跟慕莹生商量此事,毕竟此趟算是向刘紫莺辞别的,且他总有些挂心她的伤势,便顺便再开些滋补的药给她。只可惜如今她去向不明,又可能卷入危险中,他如何放得下心回颍州?
复回到正堂,那主仆二人犹在如孩童般观赏木柜里的象牙雕,他见状不由得好笑,莫府中收藏着成百件珍稀古玩,可从没见过慕莹生眸子里这般宁静得闪烁的光彩,使流光也像缓慢地停下来。转念一想,他所明了她的又有多少?
自己本来是半路闯进莫家生活的不相干的人,却一夜之间,莫名担起家业,曾拥有过的一年韶光,是他在这世上最珍惜的日子。短暂的天伦之乐填补了他童年的不堪,嘴上不曾承认,再装作不情愿也罢,他心里早已明白,此生他都无法再离开。即使在她从瑶谷回来之後,看他的眸光也消退淡漠了许多,即使仅仅为了那一年向莫轻扬许下的承诺,他亦注定要将她以往的笑容找回来,守护她一世。
没留意到莫临渊投射的目光,慕莹生将那骑射兵的雕塑揣在掌心里,复又放在鼻翼下用指尖细细摩挲。
舍不得出声打碎这宁谧情景,莫临渊默默地驻足在房门外的太师椅旁,任由心思如飞絮,在眼前纷繁淩乱。
此刻,敲击木板的清脆响音拉回了他的迷思,屋里三人皆惊愕地望着外面那道门按兵不动。没得到回应,门外的人不确定地问道:「紫莺姐姐,你在里面麽?我是水蓉呀。」
听声音大约是年轻女子,话语中带有一丝急切,不论是流云教坊的琴姬或其他熟悉的人,或许可以打探到关於刘紫莺的事。慕莹生的神情恢复寻常的平淡,眼神示意旁边的连枝开门。
在呼喊了半刻不闻答覆的顾水蓉本欲离开,又不死心地再静待原地。忽地闻得咯吱的声音,迎上去的欣喜神色在看到连枝的脸时不禁惊慌失措,捂住唇退後两步,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你是认识刘姑娘的朋友吧?我家少爷在早先为她诊脉,今日特来与她道别,可比姑娘你早一步到来却发现她不在屋里。既是一场来到,何不进去与我家少爷和小姐聊一番呢?」
顾水蓉点着浅淡的妆容,身裹素裙,手肘处挂着竹篮,上面用棉布覆盖,看上去便如在山间采菇的普通妇人。她缓缓放下盖在发髻上的薄纱,散落披在肩上。看清连枝的神情不像说假,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里面的慕莹生後,那对眼眸犹如看穿她心底的懦弱与不安,她没办法在这样凝视下逃跑,双腿只能好似有意识般走进屋里,寻求陌生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