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貳 ‧ 離歌(4)

步出莫邵齐的书房,稀薄缕云已化作绵暖晨曦,投映在天际的澄黄朝霞处。莫临渊跟随在慕莹生身後,沿着来时的疏林草径回房稍作补眠。

既来之则安之,莫临渊虽不太相信莫夕容的一套感应之说,可大千世界,光怪陆离之事无处不在。何况,起死回生的凝生术他亦见识过,区区的鬼魂报冤又有何奇怪?

反倒是慕莹生爽快应许了莫邵齐这事使他有些在意,且不说之前她只是卖他一个面子方来得黎州,与莫邵齐更没半分叔侄情谊,莫非她是念及朝夕两姊妹的旧情才愿意相助的?

他凝睇着慕莹生的背影出神,没留意到前方的人倏忽停下步伐,遂硬生生地止住一双流云履,才没撞上慕莹生单薄的身子。

林荫径的转角处,一株撑天的细叶榕低垂着浓密的须根,迎着炙烈的夏阳,散开繁茂的根叶辟出一袭清静纳凉的地方。在众多粗实的盘缠虯枝下,细碎斑驳的阳光打在仰着倔强神色的男孩侧脸,约莫两三岁的他歪歪斜斜地走着直路,鬓角湿透亦全然不顾,眼神坚毅地朝着背靠榕树、作势张开怀抱的丫鬟纷红处。

一阵跌撞下,男孩不小心磕到石子摔了一跤,顿时沙尘沾满瘦挺的身子、膝盖亦擦伤破出口、渗出鲜血。纷红本欲起身扶起他去上药,可一触到男孩如磐石的眸子,遂散了不安,重抬起手臂静待他走过来。

而在纷红的旁边铺了一张短草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正枕着棉布酣睡,右手蹭了蹭脸庞又翻过身转向另一边,沉醉於梦中景致,全然没被男孩的声响所惊醒。

「小少爷今日真厉害,学会自己走路了!那待会纷红便与小少爷到小姐那里一齐荡秋千吧。」纷红整理好男孩鬓角散乱的发丝,拍乾净他衣服上的灰尘,又取出手绢简单包紮了伤口,眉眼含着赞许地拍着他的肩道。

男孩本是欣喜的脸容一听到「小姐」二字便有些不乐意,稍微挣开了纷红的怀抱,纳闷地小声道:「不想去……」

「为甚麽?思悔不喜欢娘亲麽?」衔着聊胜於无的笑容,慕莹生舍弃了回房的念头,犹如碰见新奇的玩意,走过去弯下了腰问道。

余思悔闻言转过头看了下慕莹生,便颤了下身子,将头颅缩进纷红的怀里,不肯再钻出头来抖着音道:「不、不是……」

慕莹生似是想起甚麽,摸上鬓角的伤疤,以为该是这个吓着他了,却不想方才抖擞坚持的余思悔竟怕这小小疤痕,语气亦倏然冰冷,听起颇有些讽刺意味:「看来比起你娘亲,还是我比较可怖。」

抱住余思悔轻拍背脊的纷红亦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也不敢看向慕莹生的疤痕,只忙不迭地垂首赔礼道:「堂小姐千万别怪小少爷!他只是不喜生人接近,方一时胡言,绝无半分冒犯的意思!」

「哦?你怎知他不是怕了我的丑陋,方撇过脸不愿看?」慕莹生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紧盯着纷红汨汨滴汗的脸颊,换了一副势要刨根问底的模样。

纷红被问得百辞莫辩,只觉怎麽说亦会越描越黑,咬紧了唇焦急地似要掩面落泪。旁观了一阵的莫临渊心想这两个孩子八成是莫夕容的双生儿女,余思悔跟余慎言了。在知晓慕莹生并非暗自胡思乱想、在意起那道疤痕,只不过顽心又起,意欲捉弄一下纷红罢了,他便放心下来将手搭在余思悔的肩膀缓缓道:「好了,我想思悔也是无心的,对吧?」

听到莫临渊温煦如冬阳的声音,余思悔轻轻点了下头,可仍不肯抬首:「嗯,不……怕。」在纷红的耐心哄睡下,他亦渐渐阖眼,躺在草席上沉入梦乡。

在莫临渊的和煦眼神之下,纷红才慢慢放松了神经,启唇回应慕莹生的疑窦:「半年前小少爷还是很黏小姐的,可在一夕之间,他却好像不认得亲娘一般,死活不愿让她抱,最後二姑爷也没办法,只好请了一个奶娘回来。」

「我们这些奴婢自然不知二小姐发生何事,好像做错了甚麽事要忏悔似的,给小少爷和小小姐改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名字,明明还是同一张脸,脾气仍很温和,除了不再抱怨大小姐才德比她高、偶尔声称见着大小姐出现之外,连带慎言小姐也逐渐疏离二小姐。」

「而不久之後,便传来莫朝颜的噩耗,是麽?」

纷红之前从没想过这两件事有如此牵连,说不定是二小姐与大小姐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一副要谢罪的神情,而小少爷察觉到娘亲性子变得凶残方不再接近,可在莫临渊的凝视下,纷红也只得双目惊恐地颔首。

看出纷红怕是顺着莫临渊的话胡乱猜想了,慕莹生伸手拨开纷红盖在左眉额的刘海,来回摩挲了一阵嫩滑的额,笑靥如花道:「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了,我不介意亲手为你在这里绣一只蠍子,与我这里的蜈蚣相伴。」说罢便指了指自己的伤疤,期待的神情令纷红不寒而栗。

「堂小姐放心,纷红今日甚麽也没听到,小少爷和小小姐也该上床歇息了,我先抱他们回去。」话音未落,纷红便急匆匆地收拾好草席,胸前用棉带拴紧熟睡的余慎言,及後背上余思悔,一手抱着草席,仿佛丝毫不觉身上有任何负担一般,一溜烟地消失在林荫路上。

莫临渊远见纷红的身子仍有些哆嗦,不禁失笑:「没想到这里的丫鬟竟比连枝更胆小。可话说回来,此事定是有些蹊跷。莫朝颜姊妹虽有不和,但毕竟各自觅得夫婿,一年多不相往来却也相安无事,何以莫夕容会在之後愧疚、给孩子取思悔、慎言的名字?其二便是她说感应到莫朝颜的魂魄回到黎州的事,莫非双生姊妹真有如此本事?」

说起感应,慕莹生便忆起当年莫朝颜姊妹俩寄住在颍州的零碎片段。

浮云织晴,流岚送朗,天色好比一帕匠心独运的素锦。

双手抓紧藤根,莫夕容在秋千板上晃着脚丫:「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嫉妒朝颜。她会的我都会,只不过她表现得更胜一筹,也懂得讨人欢心罢了。」

因畏高而不敢荡秋千的慕莹生坐在树墩上百无聊赖,托着腮应了一句:「对呀,每次捉迷藏的时候你们都躲到一起,也一样喜欢软绵绵的糯米包。可夕容姐姐,你们长得一样,真的甚麽都一样麽?」

「那是自然,若以後我和朝颜共侍一夫也不稀奇,只是我不大喜欢这种分享,何况朝颜也有相同看法。其他的比如说……啊!」莫夕容正欲掰着指头细数跟莫朝颜的相同之处,忽地脸色煞白,荡在半空的她捂住肚子,直直地摔了下来。

慕莹生顿时吓坏了,忙扶起她直问何事。正在此时,孙碧岚神色紧张地背着莫朝颜从东门市集回来,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跟随在後,原是莫朝颜在逛街买字帖时忽然腹痛,方急急请了大夫回府。

待莫朝颜在治疗下渐趋好转,莫夕容亦渐渐恢复了红润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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