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尹慕贞边哼着小曲边打包行李,衣橱里的衣服被她反掌挥落,整个扫入皮箱。
渐渐清空的衣橱,一如原本占据她心头的男人,一并连根拔除。
剜去烂疮毒瘤虽然痛苦,总比留在体内担心毒发,教人坐不安稳、睡不安枕来得踏实,能勇敢割舍多年的感情,她佩服自己壮士断腕的果决。
房门「砰!」地被打开。
ㄧ回头,一张懊恼悔恨的俊脸映入眼帘,男子眉间紧皱的褶痕反射在她的瞳孔前,竟成了一团可笑的包子脸。
「小贞贞,别这样,听我解释好不好?」章孝维走过来按住她忙碌的小手,阻止她继续打包。
「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尹慕贞狠瞪他一眼。
「不要嘛!人家知道你难过,这样就放你走我怎麽舍得?」
「难过?你太抬举自己了。可以抛弃你这种烂人,我放鞭炮都来不及,难过甚麽呀?」她对他奉上一脸温柔媚笑後,黑框眼镜一推,瞬间转成冷面扑克:「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不要,除非你心平气和听我解释。」他一个劲儿的耍赖,高大颀长身躯,此刻像只斗败的公鸡,正低声求饶,丝毫没意识到女人的决心。
「解释个屁啊!两人都脱光光在床上翻滚了,还有甚麽好解释的?你当我瞎了眼吗?」她嫌恶的推落他的触碰。
「是她勾引我,我是被设计的……」温言软语不见功效,他转而付诸行动的抱住她。
这男人做错事竟还有脸推卸责任?尹慕贞气愤地足跟朝他用力一顿。
「啊!」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男人立即吃痛的将她放开。
「章孝维!」耸动惊人的尖叫声,引来另一位女子的效应,她出现在房门口对着男人呼喝。
房内两人同时转头,视线汇集,望向那来势汹汹的女人─曾卉姚。
浓妆艳抹的她,刚拍完平面广告,下了工,遍寻不着她的男人,害怕他和前女友纠缠不清,妆也无暇卸掉,就直接上门逮人。
她夸张的烟燻眼妆衬着瞳孔放大片,瞠目怒视时,突出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墬出。
「你刚刚说甚麽?我勾引你?」曾卉姚怒气冲冲走过来揪住男人的衣襟。
「你还是不是男人?敢作不敢当?不是说我的身材火辣,一碰就欲罢不能吗?还说慕贞她……」
「闭嘴!你这个臭三八,想挑拨我跟小贞贞的感情……小贞贞,别听她胡说。」在曾卉姚的一手掌控下,章孝维还想做困兽之斗。
曾卉姚登门侵户的嚣张行径,让尹慕贞的委屈与怒气瞬时涌上心头,瞳眸之中闪过一丝痛楚。
他们三人曾是最要好的玩伴,曾卉姚与章孝维外型高挑,先後进了真善美集团成为模特儿,为了拉她进公司,不遗余力的推荐她,她才有机会跟着世界级大师学习服装造型,那份友谊令她感动不已。
或许因为感激,又或许因为多年的相处所产生的信赖感,她从没怀疑过三个人的感情。
半年前她和章孝维订婚後,为了节省开销,搬来与他同住,说好要为未来一起打拼,直到两人都小有成就再结婚,而今他们却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背叛她,教她情何以堪?
「嘿,我偏喜欢听她胡说。」尹慕贞溜一眼章孝维扭曲的脸後,缓缓的走近曾卉姚,怒眸笔直望进她的眼里,「你说呀,我倒想听看看,他对我有甚麽不满?」
曾卉姚有些心虚,但爱情的独占性无法容下三人行,即使对好友万分歉疚,她也必须给敌方一刀见骨的致命一击,不让她有败部复活的机会,所以她决定迎战。
「他说你邋遢、没女人味,还……还……」说到面红耳赤,她低垂了头。
「还甚麽?说啊,我洗耳恭听。」她脸色越来越沉,活像腌制多年的酱瓜,声音也跟着粗嗄。 「别!别再说了。」章孝维摀住女子的嘴。
那是多麽伤人的话?他怎能让小贞贞听到他在别的女人面前对她的诋毁,那不是他的真心。
「让我说,如果真为她好,你该让她知道。」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再难启齿她也要让尹慕贞明白,章孝维的出轨不是他单方的问题。
她甩开章孝维的手继续道:「你不但没女人味还性冷感,现在都几世纪了,还守着贞节律法不让男人碰,而且你一疯狂工作就把他晾在一旁,哪个男人会受得了这样的女人?除非你不爱他!」
她的口无遮拦让男人脸都绿了。
曾卉姚的话语含针射出,扎得尹慕贞痛楚的闭上双眼,脑中闪过一丝惊疑。
不爱他?她不爱他吗?
但熊熊烈焰燃烧着她的胸口,她无暇管理那小小的疑问,只想为自己申辩。
「是谁说尊重我,结婚前绝不越轨?还说这样的我更让你珍惜?难道这些都是谎言?我会这麽卖力工作,除了不想让你们失望外,也是为了早日实现梦想啊!这有什麽错?亏我这麽信任你们……你们居然……居然……。」她因难过而哽咽得语不成声。
对於章孝维控诉她坚守贞节律法的事,她非常委屈,难道婚前没有性行为就没有真爱可言吗?他明知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怎能用这种藉口背叛她?
两人被指责得哑口无言。
章孝维心里着急着、泛疼着。他不想失去她,但被抓奸在床非同小可,他该如何求她原谅?
「是你们,你们亲手毁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她愤恨的瞪着曾卉姚,而後绝望的看着男人的脸。
那张曾经让她眷恋的温柔俊颜,而今却成了诱惑另一个女人的邪恶工具。
就因他帅,倒贴的女人源源不绝,所以他终於把持不住了。
会有这样的结果,该归咎於他出色的皮相,还是她太高估自己的魅力?
好看的男人果然不靠谱,尤其是像她这种长得平淡无奇的女人,待在他身边更易引来许多美女的不满,她该有自知之明才对。
失恋也就罢了,真正令她心痛的是,他们三个人十多年深笃的友谊,就这麽一刀两断。
完美的幸福远景,因男人禁不起诱惑而毁了。
在她黑白分明的爱情哲学里,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何况背叛她的是她深信不疑的两个好友,这种感觉彷佛千斤重的尖锐刀山压住她的心口,插得又深又痛,叫她如何承受?
信赖得太深才会伤得那麽重,她一刻也无法容忍他与曾卉姚站在一起的登对模样,那只会让自己更自卑、更没信心。
「小贞贞,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後再也不会犯了,不然……我们结婚吧。我养你,你不要再工作了。」章孝维无计可施,只好祭出最後的王牌,若用婚姻来宣示对她的忠诚也留不住她,他恐怕会真的失去她。
他耍赖的再度上前搂住她的腰。
「结婚?」她怒极反笑,伸手抚上男子俊美无俦的脸庞。
他到现在竟还搞不清楚,她要的不是一纸婚姻的承诺,而是对
爱情的忠贞。
「真感动。」她神色动容。
男子不住的点头如捣蒜,以为看见一丝希望。
尹慕贞低头静默了几秒,眼一眯,倏地推开他,「去死吧!」
「啪!」一声,顺便补他一记热辣锅贴。
男子踉跄倒地。
「你干嘛动粗?造成这样的结果,难道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他也是人,需要被关心啊!」曾卉姚奔向前心疼的将男人扶起。
「难道我就不需要被关心吗?是啊,我也有责任……」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溃决,「我错看了人。」
ㄧ场荒唐的三角关系,在尹慕贞绝望的眼里,竟成了可笑的闹剧,当她决定放手的刹那,心中的狂风骤雨也渐渐平息了。
甚麽值得歌咏的爱情?甚麽坚固的友情?也不过尔尔。
呵,她笑自己脑残,才会心无城府的对他们两掏心、掏肺。
这件事早在她背後闹得沸沸扬扬,而她却选择信任好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不会死心得这麽彻底。
「你们外貌登对,实力相当,一对璧人,刚好绝配。」她笑靥如灿烂的玫瑰在冷空气中迅即冻结,啐地一声噗地落下,「爱情、友情,我都不要了,你们好自为之。」
尹慕贞俐落的阖起行李箱,剩下的东西她也舍了,拖着行李扭头走人。
「慕贞!」後头两人同时追出门口。
「有甚麽话最好一次说完,以後就当我们不认识。」她强耐住性子,背着两人站定脚。
「相信我,我真的很爱你。」男人收起嘻皮笑脸,语气中透着平时少有的认真。
「慕贞,对不起……」曾卉姚明知有愧於她,却无法放弃眼前的男人。
ㄧ句我爱你,就能抹煞掉出轨的事实吗?ㄧ句对不起,就能缝合她心中破了个大窟窿的伤口吗?这两句话在此刻对她是多麽讽刺啊!
听毕,她忍住差点奔出的眼泪,头也不回的离开。
才走出大楼,一通电话让她已经恶劣到极点的心情雪上加霜。
父亲因为车祸摔断了腿,她必须立刻回去。
伫立在风中半天的她,忍不住仰天大笑。全世界的人都与她作对,就连神也来考验她的信心吗?
火速赶回乡下老家後,才想到没跟房东要联络电话,她忖度不安的想着,订金都已经付了,应该不会变卦吧?
尹幕贞在家整整待了一个礼拜,安顿好老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打道回城。
进门的一刹那,她呆住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上身裸露,腰部以下仅围着一条白色浴巾,湿漉漉的发梢上带着滴淋淋的水气,他正用毛巾擦拭着。
沐浴乳的香气弥漫一室。
他的侧脸美如天神,俊逸非凡;阳光曝晒过的麦色肌肤,在锻链有成的胸膛上衬得格外耀眼,就连贲起的臂膀,都坚实得令人难以忽视。
唐宇伦回头讶异的望着闯入的女子。
惊艳、炫目令尹幕贞呼吸一窒,嘴巴微歙,愣愣的睇着他,完全无感於室内的电视转播,音量入了她的耳朵成了「嗡嗡」的响声。
对於女人肆无忌惮的定睛凝视,他早习以为常,只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应该属於他的私人空间里,一个强闯民宅的女子,实在突兀怪异得叫人促不及防。
两方各自钉住不动。
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前行着。
过了半响,唐宇伦终於不耐的将手上的毛巾抛到沙发上,拧断电视的轰轰声,转身面对她。
他向来讨厌花痴型的女人。
「看够了没?需要卫生纸擦口水吗?」他眯起阒眸,冷冷的道。
男人低沉冷冽的喉音让她从怔愣中回过神。
这人讲话夹枪带棍,活像个浑身长刺的怪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尹慕贞对他的好感全失。
哼!帅哥她看多了,他也不过是比一般男人多了一股阳刚气、身材好了些、眼神深邃了些、样子迷人了些,跩甚麽?
这种花美男的天性就是自负、自傲、自以为是!认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为他们晕船,就如她刚甩掉的男人一样不可靠,送她,她还避之唯恐不及呢!
她不理他的揶揄,皱着眉迳自将行李拖进屋里,心里呐闷着,房东不是答应她租给女性吗?怎麽会让个男人搬进来?
经过门槛时,她将沉甸甸的行李使劲往上拉了几次,原以为他会有绅士风度上前帮她一把,没想到他竟冷眼旁观,她对这男人更加不屑了。
「你是谁?为甚麽会在这里?」她语气不悦。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这女人十之八九是那个付了订金却迟迟没出现的租客,唐宇伦已估摸出了谱。
「你是刚搬来的吧?我也是这里的房客。所以以後请别在公共区域露点,会害人长针眼。还有,为了日後和平共处,我们得立下一些规定,才不至互相干扰。」尹慕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推推黑框眼镜,俨然一副综观全局的掌控者。
唐宇伦饶有趣味的盯着这位不事妆扮的邋塌女。
「小姐,我看你还搞不清状况。我已经将这整间房子承租下来了,根据我和房东的签约内容,我拥有这整间房子的使用权,也就是说,这是我的地盘,恐怕得请你挪一挪小脚,拖着行李滚出去。」
甚麽?他承租了整间房子?闻言,她吓了一跳。
这可不得了!她都已经付了订金,而且也搬离章孝维的家,教她一时一刻往哪儿栖身?她得拿出点主意。
尹慕贞的心慌只维持片刻,随即心念ㄧ转,恢复从容镇定。
哼,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可不是被吓大的,三言两语就想把她打发?门儿都没有。
尹慕贞起身挨近他身旁,单眼斜睨着他,摆出一副斗志高昂的备战姿态。
没想到这一站,站出了彼此身高悬殊的奇观,男人身形高大壮硕,她只勉强到他的肩膀,对方挟持着身高的优势,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尹慕贞的气势陡然削弱了半截。
站在他身旁犹如老鹰抓小鸡般,与他抗衡,他的利爪能轻易的抓伤她、鹰眸能瞬间冻结她。
「我……我比你早看上这房子,而且缴了订金,你没权利赶我走。」
唐宇伦鹰眼扫过女人脸上的表情。
这女人明明害怕得要命,还勇气十足的卯上他,声调语气虽强自镇定,但止不住颤巍巍的红唇,泄漏了她慌张的情绪。
呵呵,有趣得紧!
「你的订金早被没收了。我等了你三天才租下这房子,而且已经预付了一整年的租金。」
他上下打量她。这麽不修边幅的女人,应该不会有男人为她动心吧?
嘴角飘出一缕不怀好意的拧笑,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语:「这位大妈,你说房子是你的?还是我的?或者……你缺男人,所以想跟我一起睡?」
他轻狎的戏弄令尹慕贞的耳根子一热,霎时镀上一层红霞。
甚麽大妈?她有这麽老吗?那副讥笑的嘴脸分明是以貌取人。
「你的嘴巴几百年没洗?真臭!」说时乍退,跳离他一步之遥。
这人手段有够卑劣,想用这种烂招逼她自动放弃吗?门儿都没有!
「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就是不走,你能把我怎样?」她不甘示弱的对他吹胡子瞪眼。
「是吗?」他的笑意更浓,缓缓的再靠向她一步。
她下意识後退,隐约觉得这男人的笑里有诈。
「那这样呢?」男人将身下的浴巾一扯。
「啊!」ㄧ声惊叫,两秒内房门迅速被「砰!」地关上。
他只是作势要扯掉浴巾,她却没勇气看个仔细就落荒而逃,根本就是只纸紮的老虎。
「你休想我会搬走,我不怕你!你若敢对我不轨,我就告你!」房内传来女人的呛声。
唐宇伦望着那只被遗落在客厅的粉红色皮箱,脸上浮出久违的笑容。
怕的人该是他吧?他才怕被这女人生吞活剥,屍骨无存咧!
这个丑不拉叽的女人真是有趣,成功的引起他的好奇。虽然他一向讨厌私人空间受到侵扰,但她带来的「笑果」,让他沉闷乏味的生活漾起一波波涟漪,他考虑让她留下。
安静无声片刻後,她从门缝探出头勘查敌况,客厅似乎已不见他的踪影。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费力地将皮箱拖进房里。
呼!惊险万分,若他真要阻挡,她与他的力气相差悬殊,怎麽也占不到便宜。
那麽他是默许喽?哼,总算还有点良心。
整理好衣物,她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钱装在信封袋里,走到主卧房门口。
「叩!叩!」敲门声响起,男人应声开门,此时他已穿上了休闲服,慵懒的靠在门框边斜睨着她。
「喏,这是两个月的房租,我就当你接受了,『恶』房东。」她歪嘴斜眼露出整洁的贝齿,加重「恶」字时,表情甚是得意。
「恶」是取「二」的谐音,他不会笨到听不懂吧?
他眉ㄧ挑,接过她手上的信封袋,眼中闪过晶亮的光芒,像得到了惊喜的礼物似的,抽出那叠钞票溜了一眼,再顺势倒回袋里。
「你不点点看?」看他见钱眼开的市侩模样,让她悬在半空中的心霎时定下来。
「我比较担心自身的安危。」他吐字若轻风飘过,不带一丝烟硝味,却攻击力十足。
「你!」她胸中窜出ㄧ把火,食指如枪管,瞄准眼前这个自恋狂。
很想炮火全开,呛得他连咳三天说不出话,看在他是二房东的份上,形势比人强,暂且按下,不必逞一时之快。
「哼,好女不跟疯狗斗。」她屏住呼吸,忍住怒气,扭头离开。
望着她刀枪齐收,悄然离去的背影,唐宇伦有种意犹未尽的空虚感。
收回视线,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纸袋,紧抿的薄唇缓缓地泛出一抹浅笑,这是他公司专用的信封袋,也就是说,这有趣的邋塌女是他的员工?
看样子,他的生活会变得很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