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欽此一生 — Chapter 2-3 你還活著。

男人方才在某超商的骑楼外捡到一尊高烧四十一度的病原体,因为病原体刚好就倒在他怀里,又刚好病原体昨夜因为他而被卷入了很莫名的事件,所以当下让他感到有些愧疚。

愧疚?

应该吧。

他以前好像从没对谁感到愧疚过。

总之,男人最後还是勉为其难发挥这辈子没发挥过几次的良心,将病原体拎到医院病房,请医护人员好生照看。

大功告成後,他原本已经在柜台准备要替病原体将医药费给清了,然後速速离去。无奈眼角余光一瞥,素来鲜少情绪的冷峻面庞此刻竟攀上了某种名为不耐烦的表情。

「干、干嘛?」

自医院深处的长廊尽头走来,她一抬眼就对上了某双冰冷视线。

该死,干嘛结巴!

乐乐狼狈拉了拉身上不知道是谁替她换过的绿色病服。笔电包、大布包、还有一袋塑胶袋装起来的湿衣服,一副就是要闪人的模样。

相去十步之遥,她看见失去意识之前,映入眼帘的那人,才确定了自己不是在作梦。却不能理解为何那张好像天塌下来都能不动声色的脸,此刻看来似乎还掺杂了一点……不屑?

袁绍钦轻吐了一口气,动作小得没有惊动任何人,却还是难逃乐乐法眼。

尼美!那是什麽藐视万物的叹息?

谁把她的尊严踏地上,她都是会很敏锐的。

「躺回去。」

袁绍钦走近,只有冷冷三个字。少女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什麽人看了都会说随时要昏到。但就算要昏也要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样直冲冲跑出来,感觉就是他袁绍钦没把事办好。

办事?

他通常不用办,只要一句话,就会有人替他办好了。

「快回去。」又是三个字落下,嗓音仍清冷,却充满不耐。

乐乐哑口无言。

这命令的口气怎麽能这样顺理成章?

「哈啾!」

无奈,所有的反驳都只化作一声喷嚏。

医院里的人三三两两走过,无不频频侧目。

乐乐这才发现自己一身乱七八糟的模样,站在这里跟袁绍钦争执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殊不知,引人注目的其实是,那高人一等,将自己站成一方风景的颀长身影。

但是乐乐其实也不差,除了高中三年情况特殊外,她的校园生活可都是首屈一指的校花,而现在,她是工业设计系的系花。

虽然目前一身邋遢看起来像是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雨势急剧,雷声轰隆响,隐约还能感觉到地板震动了一下,医院里的灯灭了又明。

乐乐汗,但又很快恢复镇定,「我的脚踏车呢?」先不管袁绍钦态度恶劣的问题,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麽回租屋处,搞得她头又开始晕了。

袁绍钦微微挑了一边眉头,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可置信。

外头狂风暴雨,而她居然还有时间想脚踏车?

他好像开始有点佩服眼前这个疯婆子了。

说来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好像也是这番模样。

绿色的医院病服,还有一头披散的长发。

在三年前的,他的婚礼上。

别来无恙。

这四个字差点就从话少的他脱口而出。

可是算了,既然已经不记得了,那就遗忘正好。

反正也不是什麽特别值得记起的事。

看着眼前少女好像很坚持要离开医院的模样,揣度片刻,他决定还是说这句吧:我送你回去。

只是无奈,另一道声音抢在了他前头──

「乐乐?」

医院内,走廊上,乐乐看见眼前的人张口了,声音却是自後方传来。

那是很久很久没听见的熟悉嗓音,夹杂着雷声轰耳,却仍是温柔。

她揪了揪眉头,眼神有些慌乱在袁绍钦身上,以及周围的三两人群中游移。

一股漫上心头的凉意,冷得她彷佛就要窒息。

狂风暴雨,跌跌碰碰,落在了她的心底。

那是,有点重量的疼。

袁绍钦的视线透过乐乐,落在了更後方,那个打断他开口的人身上。

那人生得俊秀、眉目柔和,面色却是惨澹,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是让人感到潦倒。

乐乐没有回头,也没有求救,目光索性就散落在无疆的虚空中。

然後,袁绍钦看见那人叹了口气,脚步逡巡,看似犹豫着是否要再向前。他走往乐乐的方向两步,最後却又拳头一紧,转身离去。

等到乐乐回过身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人群中,隐没在长廊尽头的,他的身影。

真的是他。

方世达。

再下一秒,便是她无意识迈开步伐,朝他追了过去。

如果你问她为什麽,她肯定会说不知道,因为事实是她真的也不知道。

袁绍钦没有多问,只是安静跟在她後头缓缓走。

他其实大可一走了之,只是看着她那好像随时都要昏厥的模样,忽然就有点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

自从家破人亡後,他好像也很少对谁放心不下了。

然後,在某个照明灯闪烁的阴暗转角,乐乐喊住了那道,陪伴了她高中三年,又消失三年的,他的身影。

那人迟疑了会,才讷讷回首,给了她一个有点尴尬却依然温柔的莞尔,视线却注视着长廊另一头悠悠走来的颀长身影。

他想,他可能也没有什麽立场再说什麽了吧?

乐乐手忙脚乱从大布包里拿出已然进水无法打开的手机,指手画脚,努力着想要说些什麽,到口的话却都成了呜咽。

唯一还能分辨出来的大概只有剩下这句:你还活着。

袁绍钦停在距离他们有些远,但能清楚听到他们对话的地方,他侧过身,视线穿越墙,停驻在某个远方。

「你还活着。」听得出是强忍住的哭腔。

「嗯。」情绪复杂,无以名状。

三年前,高中毕业典礼前夕,乐乐凌晨三点收到一封简讯,约她至河堤边,而且还注明了最後一面,她当时想也没想就换上外出衣物,一路狂奔。

只因发简讯的那人总是很忧郁,她当时害怕的是,他一个没想开就朝河堤跳下,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却无奈,她一到河堤畔,除了几个地痞流氓,其他什麽也没看见,原本对她来说不难解决的货色,却在对方说出「方世达」三个字,并要她乖乖听话的同时,她失手了。

『你就是花乐乐?』

『方世达那小子的爸欠了点赌债。』

『是他爸说请你来,你就有本事帮忙的。』

方世达的爸,正是致使他忧郁的主因。

──明天的毕业典礼我不会到。我并没有像外面人说的那样,占据了你所有时间却把你当成备胎。我在河堤旁,如果你现在能来,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见最後一面。

方世达──

所以,这封该死的简讯究竟是哪个智障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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