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大概是不夜城有史以来,最大快人心的夜晚之一。
甚至有某些片刻,这里根深蒂固的悲哀彷佛就要被一扫而空。
没有人知道那名让慕家二小姐几乎落荒而逃的少女是谁,可是「皇龙帮少帮主夫人」的这个封号,却是千里扬名。
两个小时的酒会结束,乐乐明白一件事──她似乎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一如当年,那莫名其妙的称号──狐仙。
只是,这一次,是不该招惹的人来自己来招惹她的!
乐乐在袁绍钦无声的注视、以及亮晶晶少年「少帮主夫人万岁」的恭送声中,打开了车门,临走前还有些恍惚朝车内觑去。好像有一瞬间,她看见了那道总是在记忆深处徘徊不去的模糊身影。
太熟悉。
熟悉到令她莫名心慌。
又是毛骨悚然。
急忙收回视线,她迅速阖上车门,在黑色轿车还未驶离前,慌张遁入破旧公寓,几乎一路狂奔至五楼。推开半掩的大门,里头什麽人都没有,迎接她的,只有趴在窗台上的一只猫。
喵喵。
牠冷冷瞥了她一眼,又侧了个身,然後继续看向窗外。
那是一只很纯粹的黑猫。
是在等她吗?
她若有所思走向牠。
轻轻顺了顺牠的毛,牠颤了一下,并瞪了她一眼,意外没有发出攻势,就这样让她抚着,继续看向窗外。
锐利的黑眼珠刚好逗留在一台即将驶离的黑色轿车上。
夜很黑、也很静,几道雷鸣自天边喧嚣而过,乐乐陷入自己的思绪。
她曾经,也有过一只猫,一只有着温暖麦子棕色的猫。
可是,三年前,牠跟着她荒唐的高中毕业典礼,一并被迫消逝在茫茫人海里了。
「学姐。」没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冷淡的音调却率先传来耳畔。
是孟涵。
数媒系(数位媒体设计系),大二跳级生,据说是当科系的第一天才。性格孤僻,为人神秘,总是独来独往,最大的特色就是沉默。
『花乐发,这位是孟涵,』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开学前夕,易轩学长突然这样说,『以後跟我们一起住,记得要好好相处哦。』
然後,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间鬼屋……呃,更正,是老公寓,这间老公寓就变成了他们三个人的租屋处。啊、抱歉,忘了还有那只喵喵。
总之,她与她的猫,成为了他们的室友。
附带一提,易轩是乐乐的直属学长,至於他们为什麽会成为室友,那又是另一段,拜黄玟君所赐的长篇悲惨故事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涵、涵涵啊?」
多亲昵的称呼?但实际上只是乐乐的一厢情愿,因为孟涵根本无感。
就连此刻她忽然叫住她,乐乐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动了她的猫,惹她不开心了。
「我、我只是、」
抚了喵喵几下,没有要对牠怎样啦!
乐乐结巴,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跟那只喵喵处得不怎麽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那猫,太傲,总惹得乐乐不顺眼。
「学长找了你一整夜,还没回来。」孟涵从长廊深处走来,关上半掩的大门。并淡淡朝乐乐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她的猫,还是乐乐,又或者其他东西。
她关上大门後走了几步,又回头朝窗边望去,「你老是忘记关门。」带着她那独特半死不活的音调,又接续着说,「看在我们同住一起的份上,还是通知你一声。最近出门时小心些,尤其,别太靠近水。」语落,便头也不回转进房间,留下还恍神着的乐乐。
……吭?
水?
但先撇开一切不说,这还是乐乐头一次跟孟涵有这麽长的对话……虽然她根本都没搭上话。
水、关门、学长、没回来、找我?
心思千回百转,最後乐乐把一连串毫无头绪的话,归纳出了一个重点:学长找了你一整夜,还没回来。
易大师找了我一整夜?
太感人了。
但如果他有找到的话会更感人。
易轩这个人,平时有事找帮忙,几乎都会被他不假思索回绝掉,说有多冷酷就有多无情,可是每每最後关头却又总披着救世主一样的光辉现身,然後再光芒万丈地说,不用担心,我把事情都搞定了。
「不用担心,我把事情都搞定了」这句是乐乐自己加的,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有英雄气概。
总之,乐乐的设计作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易轩的鬼斧神工造就。
所以这一声「易大师」他当之无愧。
於是,基於某种道德良知上的考量,乐乐还是默默回到房间,然後整装待发,准备来一场「千里寻学长之路」。
没有包包、没有手机,只有躺在床上抢来的黑风衣外套。
该怎麽物归原主呢?
看了外面的天一眼。
好像快下雨了。
瞥了眼那把躺在墙角的绿色泰迪熊雨伞。
还是带上它好了。
就这样,乐乐踏出了「千里寻学长之路」的第一步。
「……尼美啊──」
站在公寓底层的大门口,乐乐低咒一声。
大雨骤降,雨势滂沱。
她欲哭无泪望着。
「千里寻学长之路」在一开始就被迫胎死腹中。
古人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她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对错与否,但是现在,她确定「坏的开始是失败的一半」肯定没错。
因为,更让人崩溃的还在後头──
「易轩?」
通常乐乐会叫他学长或易大师。
不过当她看见那道愣在雨中的茫然身影时,突然就这麽脱口而出了。
易轩站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
由於夜太嶙峋、雨太蒙胧,其实她看不清那人面貌,只是觉得大概是学长回来了。毕竟住在这栋鬼屋里的,只有五楼的他们。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来吧?
「喂!站那干嘛?」
说着,她一边撑起蠢得要命的泰迪熊伞,一边走向他。
「傻啦?」
她朝他大喊。
然而,离目标越近,脚步却更加迟疑。
不是易轩。
大雨中,看不清来者何人。
随着乐乐的步步近逼,那人身影反而显得更加缥缈。
她皱着眉,心底漫上一股凉意。
「……方世达?」
很奇怪,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这个名字,她喊来毫无意识,却在话音甫落的同时,感受到那人的微微莞尔。
莞尔?
「喵!」
她还没回神。
却在听见五楼传来的一声猫鸣後,反射性回头。
喵喵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就穿过重重雨雾,刚刚好落入她耳畔,很清晰。
然後,等到她再次回眸。
苍茫大雨中,她频频寻找,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方才那人的踪影。
『最近出门时小心些,』孟涵说,『尤其,别太靠近水。』
那个人……消失了?
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