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深夜,即将打烊的咖啡厅门口。
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少年,蓄着一头金黄色的爆炸头,「八加九」式的三七步站姿,斜倚一台高级进口黑色轿车,一手拿着微糖多冰拿铁,空着的另一只是一罐瓶装的常温美粒牌柳橙汁。
寒夜里,他只着一件单薄短T,以及夏天的运动长裤,且大口吸着手中大冰拿,任凭朔风自身侧呼啸而过。
有如活在不同空间,十度以下的低温,他不为所动。
横竖看来,都不是正常人。
活像神经病。
少女独自从打烊的咖啡厅走出,一踏出门就又看见这难以理解的画面。事实上已经一连好几天,她下班时都能看见同样的黑色轿车,以及斜倚在侧的爆炸头男子。少女一开始还有所警惕,可是这些天下来却也都各自相安无事,於是也见怪不怪。
她经过男子,然後一如往常去牵停放在店旁的脚踏车,身为一个有志气,不接受家中金援的穷苦大三生,又身在花钱如撒钱的工业设计系,她深夜十点结束咖啡厅的打工後,还得回到与人合租的破旧五层老公寓,且没有电梯地一路爬到五楼,再继续完成未完的设计作业。
所以,之於店门口的怪异男子,她也一直都是采取不搭理政策,只是,有着将成为未来国际设计师的敏锐洞察力,她还是注意到了男子不同以往的地方──除了店里打烊前他都会来带走的一杯大冰拿外,这次他手上多了一瓶柳橙汁。
少女走马看花,没有细想,就如往常一般拉过脚踏车,戴上御寒手套,接着准备驱车回到租屋处。
然後——
「喂!」
准备跳上脚踏车的脚顿在半空中,少女汗。
神经病在叫她?
「这里!」
少女再汗,细致的眉揪起。
她愕愕转身,朝身後神经病望去。
然後,无法制止眼角的抽蓄。
只见,神经病笑了个满怀,朝自己的方向,用拿着柳橙汁的手兴奋挥着。
病得不轻呀。
柳橙汁头都要晕了。
少女眯起眼,再仔细一瞧,发现神经病的视线是越过她的,并朝她身後更远处而去。於是,她更加不安噎了一口口水。因为少女刚刚就是从那个方向转过来的,并且十分确定当时没有看见任何「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却又百般不愿意回头查明真相。她向来如此,逃避成疾。又想起租屋处有个室友兼学妹,据说能跟「那个世界」沟通,於是惊得她只得僵在原地不动。
真是尼美的活见鬼!
「这里!这里!」
神经病少年又开口,并上前踱了两步,递出手上柳橙汁。
少女在方寸大乱又手足无措之下,竟下意识想抬手去接。
幸好,在她即将伸手的瞬间,意识到身旁的黑色风衣经过,且在她临危之际,替她接上了递来的柳橙汁。
好险呀。
要不她莫名的举动也许会惹来神经病少年的不满,然後惹祸上身。
她余悸犹存望向风衣男的背影。
感恩风衣男!赞叹风衣男!
少女松了一口气後,才发现神经病刚才摇手觐向的不是自己,而是从不知名远处走来,身着黑色风衣的高瘦男人。她回神的时候,男人正好拿着柳橙汁踏上副驾驶座,然後关上车门前,少女隐约在模糊的黑暗中,感受到他丢来的一瞥。
又疾又戾的一瞥。
然後,黑色轿车便驱车朝长夜尽头而去。
少女讷讷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并出神站了一会。
似曾相识。
方才那男人临走前投来的一眼,很似曾相识呐。
似曾相识的寒浊、似曾相识的寂凉、似曾相识的……生无可恋?
像游魂似的。
一阵寒风掠过,少女瑟缩了下,便急忙踩着脚踏车朝租屋处奋力而去,无暇细想。
过两天期末要交的3D电绘作品她才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以上,少女正是三年後的花乐乐。
除了增长了些的岁数,还有多了点的人生经验,这位过去品学兼优的少女基本上没有什麽太大的改变,当然,也包括那逃避现实的性格,以及那人生不知遭遇了何种打击,而留下不断书写,甚至有些病态的後遗症。
她离乡背井来到Y科大,就读的大学位在Y市乡下,与学长、学妹合租的老公寓位在更加乡下。她固定会在晚上的六点至十点到接近Y市中心的咖啡厅打工。那是Y市的闹区,可即便乡下再繁华却仍不比都市,每每长夜到来,商店街上的店家就会一家接着一家打烊,待到十点,乐乐打工的咖啡厅拉下铁门後,整条街已然静寂一片。
只是,白日里的街荒芜了,黑夜里,却有另一座城,繁花似锦地开了。
不夜城。
是当地人给它的称呼。
它方圆百里被田野阻隔,就像被世界遗弃般,一栋栋至高的建筑却高耸入云,有如沉冤不雪的亡灵,奋力向上天倾诉所有不公。
白昼似荒城,夜晚却灯火绚烂。
方才,乐乐之所以会呆站在咖啡厅门口,望着神经病男,与风衣男扬长而去的方向,除了因为那临行前似曾相识的一瞥,还有更多的是,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是通往「不夜城」的唯一道路。
而它其实还有另一个正规的名字──厄夜危城。
若非曾经亲身所至,乐乐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世界居然还有这麽一种地方。
充满绝望,却又同时充满救赎。
而刚刚风衣男临行前的一眼,她当下的震惊如何也难以释怀。
那充满绝望的眼神。
他……会在那里得到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