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入春,鹅毛细雪虽依旧飞满了整座长安,天气却已逐渐暖和起来,几个商贩正藉着晨曦在市集摆起摊位。
「小子,你新来的吧?」张屠夫提着磨刀石,正准备开工,却见摊位旁瑟缩了一个摆书画的书生,便粗着嗓子喊道。
「啊!正是,小生昨夜里刚落脚,便想着趁早卖个书画,挣几个打尖的饭钱,敢问先生有何指教?」青衣书生七手八脚地放下包袱,仓促转身作揖。甫一抬头,几缕晨光撒上他面容,秀美竟不亚於女子。
「别那样装模作样的,俺最不耐烦这些。」待得张屠夫看清他容貌,不禁放软了语调,摆了摆手道:「也没啥要紧事,不过想提醒你书画放这边,等等我挥刀杀猪时,溅上血污可不好。公子还是换个地方摆摊吧?」
「多谢先生好意提醒。」书生赧然,乖乖将字画卷了,自顾往城脚不显眼处另行打点,却闻身後传来一串银铃般轻笑,转身瞧去,竟是两个容貌不俗的年轻女子,着鹤氅的出尘风雅、披大红斗篷的明艳照人,见红衣女子对自己嫣然一笑,赶忙将头低了,不再多看。
「喂!小书生,人人都夸我貌美,争着见我我还不见。你怎麽反而跟撞了鬼似的,避之犹恐不及?」红衣女子追上摊前,佯装薄嗔道。
「姑、姑娘,小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见二位姑娘年轻,先贤教训非礼勿视,是故不敢冒犯。」书生垂眼,无意瞥见女子皓腕,又羞红了脸,连忙将包袱中的字画捡出,反将书画散落得满地皆是。
白衣女子连忙招呼红衣女子一同替书生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书画:「公子,我这位表妹一向被姨母宠得娇纵习惯了,还望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好嘛好嘛!我就是不如你们懂事……咦!阿藜表姊,这不是……?。」红衣少女不以为忤,嘻嘻一笑,提起裙摆,随手拾起一枚半掩书画。
随着她惊呼,三人目光尽皆集聚在她手持绘卷上,但见些许泛黄的宣纸上笔墨氤氲,绘得是一只白毛狐狸扑蝶戏耍,好不灵动可爱,画功虽尚且稚嫩,却细腻含情。白衣女子接过画卷,看了半晌,眼泪竟是不自禁地扑簌簌往下掉。
「喂!小书生,你姓何名谁?哪里人士?这画打哪来的?」
红衣女子一口气追问了好些问题,书生先是愣了一会,倒也回答地俐落:「小生杜怀宇,出身长平,赴京前来赶考,沿途随意买卖些字画,做旅途盘缠。那幅画是家兄幼时所绘,此次出行不慎夹带出来。是故,即便二位姑娘喜欢也是不能割舍的。」
白衣女子闻言,掏出怀中锦帕,拭去面上泪痕,整理仪容後,缓缓上前向杜怀宇轻轻歛衽道:「不知公子系故人手足,先前多有冒犯,白藜在此给公子赔罪。这是我姨表姊妹郑思络,我二人幼年曾同姨母和母亲客居长平,现下族人皆迁至长安郊区,今日得与公子相遇也是缘分。」
杜怀宇见她纤长睫毛上珠泪盈盈、晶莹双眸流转顾盼间尽显风流妩媚,兼之举止娴雅、谈吐不俗,不觉看得有些发痴,郑思络见状不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杜怀宇这才回神。
「白姑娘客气了,原来你和家兄竟是故交?我怎麽没听说过?」杜怀宇赧然一笑,「可惜长平和长安相去甚远,家兄又举家迁到幽州赴任去了。」
「他……竟成亲了吗?」白藜咬了咬嘴唇,幽幽问道。
「嗯,前两年方成得亲。承蒙家乡的苏刺史赏识,将苏大小姐许配给了家兄。」杜宇一五一十地回话,并未及多想。
郑思络见白藜神色有些讷讷,连忙扯开了话题:「小书生,喔,不,杜怀宇,既然你是卖画的,也让我们看看你的画嘛!」
杜怀宇这才意识到白藜似乎情绪低落,自悔後知後觉,连连点头称是,赶忙自书画卷中随意取了两幅山水:「郑姑娘说的是,二位若不嫌弃,在下便献丑了。」
郑思络将画卷接了过来,展开了与白藜一同观画。两人看去,两幅皆是工笔山水,花是花、鸟是鸟、山是山、水是水,工整精致有余,只可惜情韵不足,略显呆板。
郑思络不禁噗哧一笑:「总说字如其人,却不知原来画作也是一面穿衣镜。」
杜怀宇听她这麽一说,心虚道:「家兄善丹青之术,可巧也是这样点评的。敢问姑娘可有何见教?」
郑思络扬眉、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这你可是问对人了。」只见她皓腕一抬,指向白藜道:「真不是我吹嘘,当世画师没有一个造诣能胜过我表姊的。」
杜怀宇一颗心扑通作响,早将男女之防抛到九霄云外,喜孜孜嗫嚅道:「白姑娘若愿意赐教,自是三生有幸。」
白藜也不故作谦让,微微一笑颔首道:「今日相遇可见有缘,也当是报故人过去情谊吧!惊蛰辰时,公子若有闲暇,请至城郊柳树林一会。」
郑思络一双美目向两人遛了遛,嘻嘻一笑,便携着白藜踏雪而去,她二人飘逸衣裙渐渐消失在鹅毛飞雪之间,若非白净雪地上两排整齐的足迹,杜怀宇真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在隆冬里作场邂逅佳人的美好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