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迟最早知道多重人格这个病是在电影搏击俱乐部里,片子里面主人公夜里睡去就被另一个人格夺去了身体的掌握权,她也一直没当回事,毕竟白天上班工作太过消耗体力,哪有睡后再去折腾的力气。
当然白琮琤不置可否,她第一次遇到陈迟是在夜里,受着失眠症的折磨,索性在家楼下的便利店里上夜班,等到天毛毛亮城市稍微有点动静,她就知道该下班了。
说回第一次与陈迟的见面,夜班惯例的多数时候放空,多出一个人都会分外吵闹,白琮琤喜欢数门外的计程车,红红绿绿的灯光在夜里格外显眼,当数到当晚第一百四十三辆的时候,一位穿着黑色外套的女人进来了。
“两盒万宝路爆珠。”
“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
白琮琤鞠完躬目送着客人离开,就继续顺着刚才的数字数下去,还没有一辆车经过,“嘟”地一声自动门打开,又是那个女人。
“请问有没有打火机?”
“抱歉太晚了仓库没来得及补货,不介意的话我把我的借给你吧。”白琮琤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银白色的打火机递给了那女人,倒是只挺好看的手,w市的早春并不温暖,这女人却穿着一件十分轻薄的麻质外套,看起来像是一位异乡人。
“谢谢。”
“没事。”
那女人去外面抽了支烟就折返回来了,伴随着她的是逐渐亮堂起来的天光,白琮琤暼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差不多是要和同事交班了。她接过打火机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白琮琤抬起头看这女人,从样貌上看倒也是面容端正,和平常夜里出入店子的女人比要干净许多,戴了一副银边的眼镜却还是遮不住眼下一圈青黑,眼睛倒是闪着光。
“你借了我打火机,我欠你个人情,不如我请你吃个早饭吧。”
免费的早餐当然不错,白琮琤数了数还有十几分钟下班,于是要那女人再等等。
在床上的时候她却没有想到陈迟是这样一个被动的人,家里的窗帘从未被拉开过,黑暗里那盏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陈迟身上,让白琮琤感觉在她身下的这个人是那么不真实。
一只手就能揉出水,又可以捏碎了。
事后白琮琤想抽烟,裸着身子下床找出打火机,又拿了那女人的万宝路来,两人静静地吐出烟雾。
陈迟翻身过来,“你为什么会用stdupont的打火机?”
“瞧不起便利店打工妹的消费能力啊?”白琮琤随手抓了个空罐当烟灰缸,掂了掂里面倒还有一些啤酒,直叹可惜。陈迟倒也没回应她,只是翻开打火机擦出火花又关上。
白琮琤起身去了书房,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盒子出来又转回了卧室,她在陈迟面前打开来,里面摆了十几只同样外壳方正的打火机。“这些其实都是我爸留下来的,你要是缺的话我送你一个吧,”对方倒也不客气,选了只金色的出来,白琮琤看着她戴上眼镜认真挑选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就又一次地吻了上去,只是突然有种复杂的感觉冲了上来,仅仅是想再亲吻一次。
虽然两个人还是裸裎着。
白琮琤加了陈迟微信,看到她朋友圈里全是各类展览艺术家的图片,但是没有一条标记定位在w市。
“我昨天下午才到这里,明天要参加一场论坛,接下来的几天还要拜访几位艺术家......”
“去年三月中旬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你w市开过一场聚会?”烟蒂扔进了啤酒罐子里,轻轻地发出嘶呲的声音沉了下去。
“画廊的那个开幕日吗?我只是去走个过场应酬一下。怎么,你也在现场吗?”
“我的确在,”白琮琤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那摞画册中的一本:“这是我爸。”
陈迟点了点头,她这次来w市并不是为了白玗这类隐居的雕塑艺术家,现在的市场更需要的是紧贴潮流善于营销自己的青年艺术家,不过没想到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了白先生,倒也是一个缘分。
已经折腾到天透亮了,白琮琤仍然得不到睡意,径直进了房间里的独立浴室,在淋浴和泡澡之间犹豫了片刻她选择了前者,她洗得非常快,生怕陈迟溜走。
以陈迟的习惯她现在本该走进浴室,从身后轻轻啃咬对方的后颈与耳朵,可是这次她一点性子都提不起来,感觉就像是在这里躺了一辈子那么久,过分熟悉。她起身取出了那本白玗的画册,白先生本人的照片印在书上,白琮琤继承了他冷寂的眉眼,不过嘴唇与下颚稍稍丰满些,白先生工于金属雕塑,人物塑像线条流动性极强却仍然带有静止的味道,打破了对这种材料所持有的刻板影响,在海外也有不小的名气,陈迟多次听说白先生的名字,那次开幕式也是因为校友的机会才得以见上一面,但没有想到这次却如此另类地接触到了白先生。
大致翻完了画册,陈迟把画册放回了原位,这时白琮琤也洗完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看到陈迟对床头柜上的速写本有兴趣的样子,叫她随意,陈迟便应声打开看了。
和白先生的雕塑不同,纸上的笔触十分灵动,“AgnesMartin?”
白琮琤略略红了脸也没有回应,的确是借鉴了这位极简女画家的思路,因为失眠她缺少了太多思考的动力,这时一些重复的动作使得自己能够稍微活泛一些,她也不太想解释太多。
陈迟没有再出声,认真到蹙起眉头来一页页地翻看,白琮琤为了打破这份沉默,提醒陈迟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间。
陈迟入住的酒店离白琮琤家不远,她给前台打电话预约了酒店内的米其林餐厅,吃过午饭白琮琤欲言又止,两人说了再见。
第二天下午,陈迟参加的论坛开在w市的当代美术馆里,报告厅难得坐满了人,白琮琤眼尖找到了个正中靠后的位置,放下包她就跑到大门外去抽烟,阳光过于刺眼了,正当她边后悔忘了戴墨镜边低头点燃了手中的那支烟,不远处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抬头看是高远,高远靠在网络上发布3D塑形雕塑作品而打出名气,现在为了更进一步在给白玗打工,白琮琤回父母家里时不时能遇到她,渐渐也就熟了起来。不用问这次高远肯定是奔着这场讲座而来,毕竟标题太过明显:“艺术与真实:策展的数字未来”。
高远抽着电子烟,喷出水果味道的烟雾。
台上的陈迟和昨天见到的实在是大不同,除了那副眼镜,她丝绸质的浅色衬衫垂皱着,高腰的黑色阔腿西裤配上利落的中跟方头皮鞋,手上戴了支精致的女表,一连串头衔介绍后掌声雷动,白琮琤有一些记不清昨晚暖黄色灯光里那个人是不是便利店里遇到的陈迟了,这时的陈迟离她非常远,演讲平稳地进行着,陈迟把眼神投至静默的观众席的每一处,白琮琤内心渴望着对方能够发现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提问环节,白琮琤可以感觉到身旁的高远坐直身子举起了手,话筒递了过来。
“陈老师您好,我现在从事雕塑创作工作,想问问怎样与数字时代更好接轨展示自己呢?”
她一定看得到我。白琮琤直直地盯着陈迟。
但是陈迟只是望着高远,
白琮琤脑袋空空,也听不进去那答复,纵使回答是那么易懂又完备。
“老师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虽然有点冒昧了,我想请问在w市您有关注的青年艺术家吗?”
白琮琤看到厅里几个眼熟的年轻人动了动身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她观察到陈迟的眼神软了下来,似乎在努力思考一个完美的答案。
“有的。”
陈迟依旧看着高远,脖子没有一丝转动。
“不过这并不是过去时或是完成时,是未来时,这也正是我这次来w市的目的,我将会与各大机构一起合作挖掘培养w市的青年艺术家,也请各位多多关注,毕竟艺术的事是所有人的事。”
全场立刻掌声雷动,白琮琤却想抓起包就走,见到高远兴奋的神情她只好扯了个去洗手间的理由。
为了避开人群她轻车熟路地溜进了会客室的洗手间,她轻轻打开水龙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染成浅金色的头发逐渐长出了黑色的发根,原本剪的mullet头因为长时间没有理发遮住了耳朵,庆幸便利店店长够开明。听着缓缓的水声白琮琤稍微了冷静了一些,一时间她的小孩子脾气和抑郁气质涌起。
如果陈迟提到了自己该多好。
哪怕没有提起,能察觉到自己该多好。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子……
正当思路变作一团乱麻,突然有人推开了洗手间的门,白琮琤犯了傻,想着这个卫生间不会有外人来图个清净,对面那人却是请来的活动嘉宾陈迟,看着她进来挤了洗手液轻轻地搓洗着手,头抬也不抬。
“你不记得我了吗?”
对面的陈迟停下了擦手的动作,一直渴求的眼神这时紧紧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沉默让白琮琤无地自容,片刻,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逐渐放缓下来,
“我就说陈迟怎么那么快乐,难道昨天遇上的是你?”
明明眼前的人就是陈迟,却出现这么诡异的对话,白琮琤一时以为是自己失眠过久产生了幻觉,她不免点点头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