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急诊间醒来时,我的思绪昏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疼。映入眼帘的纯白的天花板,往旁一看,我见到了点滴架,这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唰——
帘子一掀,我往声音源头那儿看去,先是看到窄裙下匀称的小腿裹着黑丝袜,视线上移,一袭深蓝色套装一丝不苟,随後走近病床的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顶亮橘色的帽子我记得,也是我失去意识前唯一记住的颜色。那孩子躲在那对匀称的双腿之後,大大的眼睛直盯着我瞧,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刚清醒的我脑袋昏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越觉眼熟。
「惟惟,走近一点,跟姊姊说谢谢,还有,对不起。」女人推了推那孩子,我看着她紧紧攥着衣摆,小小的身板颤颤地走近病床。
我的视线在母女俩身上来回,一见到女人微微弯起唇角,不觉低呼一声:「你是那天的……」
是那天在长堤上遇见的母女俩!意识到这点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还在震惊中的我被孩子的抽噎声拉回神,心微微一扯。
我看着孩子无助的泪水,实在不知道怎麽安慰这孩子才好,然而她一抽一抽地说:「很痛对不对?姊姊对不起,不痛了、不痛了……」
孩子的眼泪令我无所适从,我只得摇摇头表示无碍。这时女人递来一杯温水,我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於是改用左手接过。
「我喂你。」她扶着我的肩膀,我的视线自她肩膀缓缓上移,最後,一双狭长却勾人的凤眼对上我的双眼。
杯缘轻轻抵着我的唇,我张开双唇,温水润喉。饮尽後,我别开视线低下眼看着紧紧抱着女人小腿的孩子,我轻道:「你没事就好。」
孩子拼命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麽,大概是我看上去真的不太好,才吓到了这无辜的孩子吧。
我暗暗深吸口气,抬起头,朝着女人歉然道:「对不起,我当时在想事情才没有放慢速度。这些钱我会慢慢还你……」
「你叫什麽名字?」
女人的答非所问让我有些愣住,心想要讨债也要知道名字才好讨,便答:「刘黎辰。黎明的黎,早晨的晨去掉日。」
「我,许芢宁。」她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我,住院同意书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联络我,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的损失。另外,既然你醒了,那麽麻烦配合我写一下住院同意书。」视线落到我的右手,她坐了下来:「我问你答。」
我皱眉,事情怎麽跟我原想的发展不太一样?在她眼神无声催促下我一一照实回答,直到她问到了「紧急联络人」那一栏我沉默,有些答不上话。
她抬眼,平静地瞅着我:「你可以写我,若你不嫌弃的话。」
我默了几秒,答:「周芳菲,芬芳的芳,王菲的菲。」心里一边鄙夷自己哪来的脸报了一个已两年没联络的亲戚当作紧急连络人呢?我又有什麽资格再麻烦伯母。
「她是你的?」
「伯母。」我一边答一边瞧了眼手中的名片,心里默念她的名字,是挺好听的。许芢宁将填妥的资料表放到我腿上,我一项项对着,第一眼便觉得她的字迹龙飞凤舞,比我见过的女生字迹多了几分大器,少了一些秀丽,可与她这人倒是相衬,没半分违和。
我核完後便朝着她问:「我明早能出院吗?」
许芢宁摇头:「你的後脑着地,所以医生建议要留院几天观察——」
我打断她:「无所谓,我现在也没有不舒服,就一晚行吧。」一想到一晚的住院费等於我一周的生活费,我哪住得下去。
「多住几天不是问题,钱也不是问题,我会负责到底。」然後就这麽转身掀帘走出,留我在那不可置信。
揉揉眉心向後靠着床垫,不经意与那孩子四目相迎,见着了她的惊魂甫定。我轻叹口气,朝孩子伸出左手:「来,别怕。」小小的身子颤颤地走向我,一双大眼水汪汪的。我用食指与拇指在她唇角轻轻拉了个上扬的弧度,笑道:「这样可爱多了。」
孩子咯咯地笑了,很是讨喜。
「你喜欢小孩?」在那道清冷的嗓音传来的同时我便收回了手,微微低下眼。见我不语,她继续说:「三天的住院费我已经缴清了,你就安心休养吧,学校那边需要请假吗?」
我皱眉看着她,感到有些无力。
许芢宁无视我质疑的视线坐到床边的矮椅上,手托腮瞅着我。我这才注意她的五官清雅精致,那双眼眸沉静冷然,透出一丝淡漠,可笑起来倒与脚边的孩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纯真,多了些深意。
不知怎麽地,我对眼前的女人生不出好感,但也不讨厌,就是下意识想回避。她将孩子拉到自己旁边,双手搭在窄窄的肩膀上轻说:「这是我女儿,许毓惟。」
虽是意料之内,但被证实时还是难免讶异。我点点头,话题绕回住院这事:「我明天有个面试,不能住院。」我没撒谎,我是真要面试打工。
然而许芢宁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双眼彷佛看进我眼底深处,轻快道:「那你来我这吧,我女儿缺一个伴读。」
我愣住,无力消化这峰回路转的发展。
许芢宁抱起孩子放到自己大腿上,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上,斩钉截铁地说:「我供吃供住,待遇也不差,再加上你与惟惟也蛮有缘的,且Z大离惟惟学校也不远。」
「……你怎麽知道我是Z大的学生?」
「你有没有车?汽车,不是摩托车。」
「我只有脚踏车,所以——」
「所以你出院那天我会叫我助理把你以後的交通车开到门口,然後直接载你去考驾照,可以吧?」
当然不行!我可没答应做她女儿的伴读!我欲开口回绝,她却抢在我之前说:「你差点撞伤了惟惟,让你照顾她一阵子不为过吧?」
这女人……她的目光昂扬自信,直直地投向我,没半分闪躲,像是肯定我一定会答应似的。我深吸口气,闭上眼,头一偏,拒绝与她谈话。
几声悦耳的低笑声滑过耳际,我心里一阵闷。
每当提起这段往事,许芢宁总是故作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摆明了我有的是钱,你怎麽就不动摇?」
我嘴角抽了下:「许芢宁,你有病吧。」她冷飕飕瞪我一眼,极不易察觉地哼了声,可爱得让人很想蹂躏。
虽然被蹂躏的好像都是我。
「我当时真是上了贼船而不自知。」我无奈。
闻言,许芢宁转头看着我,那盈盈的视线不知道想说些什麽,反正,我就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兀自脸红。
「你是我的海,黎辰。」
我静静回望她。
「我没有船、没有岸,」她抚上我的脸颊,「可我有港口,伴着你。」
她说,我是她的海;对我来说,许芢宁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