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时你们吵归吵,我倒没有觉得会分手就是了。」谭雅恒难得不毒舌,颇有良心地说:「毕竟那时才在一起一个月,这样就分了也太丢人。」
我无力说:「你别总是盼我们分手,也不要那麽讨厌楚葳。」
「不然我问句,你们公开了吗?楚葳那一大票朋友到底有谁知道她非单身?」
谭雅恒问的,是她的感情状态,而不是问其他人是否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
这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我自然是知道的。谭雅恒不是第一次对我提及此,可每一次还是扎得我心疼。
「黎辰,你不是真的不在意,你以为我不知道?」谭雅恒直言:「只是比起这个,与楚葳在一起对你来说更重要而已。」
她说的每一句我都无法反驳,只得苦笑。
成发夜後也是糊里糊涂的和好了,几天後在楚葳可怜兮兮的爬上我的床,奶声奶气地解释:「阿黎,我也不清楚为什麽会有彩排外的动作,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你误会我!」
我想这事也就这样算了,谁知道她得寸进尺,控诉着:「你不能不听我的解释就走啊!」
瞅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我失笑,什麽愤怨都没有了。
看我不生气了,她搂着我的脖子就往我唇上亲了口:「这是奖励!」我呆滞好几秒,才红着脸慢慢地反抱她。
我是真心地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一刻,直到永远。
「好好,别露出那种满足的眼神,都几个月前的事了真是……」谭雅恒啐嘴,不耐烦地站起身:「行了,我吃饱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跟着起身,朝她道谢:「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得了吧!每次都这麽说。」谭雅恒说。
我们在门口分道扬镳,我往学校去,谭雅恒则是回宿舍。一想到连那个挑嘴的谭雅恒都对餐厅不置批评,我这下可真放心了。
回到学校後我便前往下午的通识课教室。我这堂课恰巧与楚葳同堂,所以一进教室我第一个反应找楚葳,可是无果。
我想大概是我太早来了,所以帮她也占了个位子。
那时的手机并没有人手一支,价格也较高,我自然是没有手机的;若要找楚葳,我只想得到公共电话亭,以及,等她来找我。
一堂课过去,楚葳仍未进教室。下课时,我便走到公共电话亭打给楚葳,我听着硬币喀拉落下机台的声响,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是如此。
久到我想要放弃时,电话接通了。我松了口气,说:「楚葳,你翘课去哪了?」
虽然不清楚,但我隐隐约约能听到她那边四周嘈杂,而楚葳也刻意提高音量地说:「阿黎,你找我啊?」
「晚上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好吗?」我问。
「晚上啊?几点?其实我人现在不在学校啦,我不确定晚餐时间赶不赶得回去。」
我一愣,追问:「你在哪?」
「去山上吃烧仙草啦!阿黎,你要不要?我带点回去给你。」楚葳听上去很开心,而我却有些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怎麽回才好。
也许是我沉默太久,楚葳又问:「你有话想跟我说?」
一般而言,我会直接说没事然後挂上电话,可现在我却不想这麽做,低问:「楚葳,现在回城,赶得上晚餐吧?」
她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麽说,也跟着沉默几秒,再次开口时,我承认我是有些期待的。
「……我尽量啦,但你先吃,不用等我,下次我请你。」
所以,才会失望吧。
我没能来得及问她「你记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吗?」电话便挂上了,我想,是我的零钱用罄了,不是因为楚葳挂电话,我这麽告诉自己。
离开公共电话亭,见着远边天际抹上的红橙色,我感到一丝怅然。我先回到宿舍给楚葳留纸条,告诉她我在哪後便离开学校,前往面包店领去早已预约好的蛋糕。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我多了几分底气,告诉自己,她会来的。
楚葳会记得我们的纪念日,我真这麽觉得。
六点一到,我又重新回到了那间餐厅,尚未交接的几位服务生有些讶异,但还是领我到桌前。
「我朋友还没来,我晚点再点。」我对服务生如此说,便安静地坐在那等着。
没关系的,我擅长等待,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楚葳会来就好。
时间的流逝不知怎麽地特别缓慢,但我要自己打起精神来,等会见楚葳可不能这样。
双手交叠於桌面上,我望向店外的街景。入夜後,风刮得猖狂,月色却是温柔的。
我看着街上的行人,总觉得里面总有一个是楚葳,只要我继续在这等下去……
可直到九点,我仍然没有等到。
「客人,我们要打烊了……」
我抬头,对上服务生有些为难的脸色,我赶紧起身收拾:「抱歉,我马上走。」欲提着蛋糕走出门时,我顿住,对着不远的服务生说:「请问能帮我处理吗?」
我指的,是手上的蛋糕。他诧异地看着我,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我匆匆地落下谢谢便快步走出店外,难以言喻的惆怅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不想知道楚葳为什麽没有来,也忍不住嘲笑起悉心规画纪念日庆祝的自己,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跨上脚踏车,我往学校的反方向骑。途中骑经杂货店时,我顺手买了几瓶啤酒,继续往前骑。
我只想到长堤,那座常与楚葳散步的长堤,我逆着风一直骑、一直骑……
我能感觉到我的小腿传来抗议的酸疼,我的脑袋发热着,却又不想停下、不愿停下,直到我摔出去前,我都认为自己不会停下,一路骑回澎湖。
吱——
一顶亮橘色的帽子闪过我的眼前,我两手猛地按下煞车,一个身高只到我车轮的孩子冲出巷口,车子一偏,我整个人摔了出去——
感觉身体浮在半空中的刹那,我想,这是不是就是跳楼的感觉?可很快地,我的後脑传来炸裂般的疼痛,直摔下一旁长坡,狼狈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我全身骨头彷佛散了,微微一动都让我疼得龇牙咧嘴。
我看着天空,呛入鼻腔的是我的血味与沥青味,我以为我会受不了,然而我却意外的平静。
我想起与伯母一家人坐船澎湖的那天,我站在船头,闻着腥味一边吐,彷佛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
堂哥的屍体焦黑且浮肿。
我很想问堂哥,死掉的刹那,他想些什麽?是遗憾、悔恨、痛苦、不甘……还是什麽都来不及想。
飞离车身的那一刻,我脑袋一片空白。我想过自己这一摔会不会刚好有台汽车把我辗毙,这会不会造成那孩子一生的阴影……
有什麽比亲眼目睹死亡更来得冲击呢?
我奋力扭过头,想看看那孩子是否安然无恙,然而,我的眼前多了一双高跟鞋,我努力张嘴,一张一阖:「没事……你没事吧……」
忽然有人握住我的手。
那个人的手很热、很暖,甚至冒着汗……我动了动手指,那手又握得更紧些。
「……我保证会负责到底,我保证。」
於是我闭上了眼睛,在我感觉自己不会被这世界遗忘的时候。楚葳的身影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可她背对我,面向人群奋力载歌载舞,光打在她身上看上去好耀眼、好厉害……
离我好远、好远……
我感觉眼睛进了沙,耳边响起了孙悦的歌声,轻轻唱——
你是我眼中最後一粒沙
我含泪也要轻轻的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