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九千突然感觉嗓子有些涩,她喝了一口水,做了一个手势,「您先坐。」
她将「你」换成了「您」,她不得不尊重眼前这个母亲。
施蔚然心不在此,自然没有察觉出这番变化。
「我可以和解,除了那笔钱,我还有其他条件。」
施蔚然点了点头,「你说。」
莫九千看了她一眼,暗叹一声,「第一,他必须退学。」
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怕脏了自己的口,犯恶心。
她没有等施蔚然回答,继续道:「第二,他必须去山区支教,至少三年。」
说完,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纸上写了支教的联系方式。
「我相信,您不会让他逃避的。」
她相信面前这位母亲的人品。
「第三,他在接手公司,有话语权之後,一定要建一个公益律师的基金,免费或者低价帮助那些身陷囹圄却不知道如何寻求法律保护的人。」
施蔚然有些愕然的抬起头,随後,眼里一片清明。她微笑,面前这个女孩,对社会依然抱有极大的善意。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
施蔚然将泰戈尔这句世界名言念了出来,却换了一个顺序。
「要我回报以歌」变成了「我要回报以歌」。
莫九千以後一定会很有出息,施蔚然心想。她有目标,有梦想,肯努力,又有能力。
能力如果能匹配梦想,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好,我一定会让他做到。」
……
那年的A大的春季很美,粉色的樱花开满了整个校园,是最浪漫的时候。
可惜宁骅无缘欣赏。
而莫九千,无力欣赏。
宁骅退了学,赶往山区支教。
他在那里待了四年。·
期间,宁世元早逝,将「创一」留给了他,他也没有急着上任,反而还帮山区牵了网,做了基础建设。一直到四年後,才因为宁世元那个不安分的私生子,离开了山区,回到「创一」把控一切。
在山区的那些年,磨了他的心性,也让他学到了很多,带领「创一」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开创了他特有的管理模式,自上而下的改革,使得「创一」在短时间内,由飞机零件的制造公司转变成了一个高新技术公司,不单单制造,他们还创造。
宁骅在脑海里飞快的回顾这些年的经历。
他其实不怪莫九千让他退学,不怪她差点让他身败名裂,不怪她要五千万,不怪她提出那三点有些古怪的要求,因为这些经历,因为她当初的不依不饶,才有了现在的他。而且,确实也怪不到她。
祸源是自己。
三年前,施蔚然因病与世长辞,临走之前,还拉着他的手,让他记得完成当初她跟莫九千和解时的约定。
当年的约定,还有最後一个。
……
莫九千工作到晚上九点才从楼里出来,她刚回这座城市,还来不及购车,便站在路边等计程车。
一辆宾利在她面前缓缓驶停。
後排车窗被摇了下来,莫九千警惕地看着里面的人,往後退了几步。
宁骅下了车,没有上前。
他等了她很久。
「有事?」莫九千语气不善。
宁骅点了点头,「我想谈一下公益律师基金的事,这个基金,我想由你来主管。」
宁骅的话一下子就把莫九千带到了当年,那个夜晚,那个她答应和解的下午,那个朝她鞠躬的母亲。
莫九千忍住心里想要逃走的冲动,故作镇定地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利弊,然後才道:「你应该事忙,不会经常管基金的事吧。」
宁骅微笑,温文尔雅,「不经常。有事你可以联系我秘书。」
她避他如蛇蠍。
宁骅眼神闪了闪,想起母亲当年的话语,母亲说,那个阴影会跟着这个女孩一辈子。
所以,这是她在炎热的夏天都穿长裤长袖的原因麽?
莫九千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悦地皱眉。
宁骅见了,抱歉地笑了笑,「还有什麽问题麽?」
「没有,明天,让你助理来我办公室签约。」
她答应了,宁骅心底升起一丝欣喜。
似乎从许多年前开始,她就特别会权衡利弊,将利益最大化。
好在,她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宁骅点头,打开车门,像是想起什麽一样,侧着身问:「需要我送你麽?」
莫九千扫了他一眼,摇头。
他心底因为听见她答应他的要求而有了一点微弱的欣喜,而这欣喜还没有来得及放大,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如风吹过火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