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月高掛墨竹梢 卷三 缺月掛疏桐 — 第九十五章 一斛珠

沾满朱砂的狼毫标注完最後一本奏章,帝王松了松略为紧绷的肩颈,後於呷茶歇息片刻方道:「你让人跪罪却迟迟不喊她起身,当心彼此间离了心思。」神色平淡的翻阅手中书卷,面对欧阳亘轩隐晦敲打的话语,少年王爷先是不置可否轻笑一响,後对李准吩咐:「李总管,劳烦你将荣兰贵妃请入御书房。」「奴才遵命。」帝王总管得了命令,随即前去置办珵亲王的旨意,半晌後便躬身迎进妆容盛艳的向翦:「王爷,奴才去张罗些去血化瘀的良药,您看可好?」「李总管有心了。」寒玥语调温和的朝李准笑赞一句,接续扭过头看着神态从容且略带玩味的荣兰贵妃:「你倒是顽劣的很。」

「臣妾自是顽劣恶毒,满心满脑、无时无刻皆想着怎般把王爷您赶出皇上心底,好让陛下多临幸後宫姊妹们。」向翦惯来自我随兴,也不管小太子在旁将眼睹瞪得似牛铃,嘴巴大张的惊悚模样,态度极其倨傲嚣张的迳自落座。瞧着少年王爷那隐隐透着几分笑意的眉眼,同帝王见怪不怪的慵懒神情,欧阳珉大抵清楚这位权势遮天的後宫贵妃,恐怕被君臣二人给宠出了坏脾气。打个手势示意刘承赶紧些伺候茶水,荣兰贵妃顺扶鬓间零星发丝,後微眯着勾勒妖娆线条的眼儿询问:「王爷今日罚了臣妾,可还有所不满?」「贵妃娘娘的性子愈发狂妄,本王当会注意些许。」「可陛下偏爱臣妾如此,难道您意图抗旨不成?」

神色淡漠的瞥了正饶有兴致看戏的耀天帝一瞬,寒玥稍稍沉下嗓调道:「薛瑷,莫忘了是谁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朱红唇瓣徐徐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向翦眨了眨蓄满奇异光采的双眸,话中有话的出声回应:「臣妾知错,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给臣妾一条活路。」早明了帝王起了疑心,想寻个机会再次查清自己的底细,荣兰贵妃即顺着少年王爷的警告安分下来。敏锐地察觉到男人隐隐散发杀气,寒玥伸手摸了难掩恐惧的小太子的头:「殿下且先去歇息一会儿,待晚膳时分来临,臣让人喊您起身用膳。」得了珵亲王这话,欧阳珉随即点头如捣蒜的溜进偏厅,留下君臣贵妃三人共处一室。

「珵亲王,你说朕这回该不该办你?」「皇叔此刻发话,便是要警告臣莫屡屡坏了您的好事。」「臣妾只剩珵王府这座靠山,还请皇上手下留情,省得政务繁杂不说,亦要招架那些後宫蠢货。」伸手捻了块芙蓉玉酥糕细品,荣兰贵妃自鼻腔发出半是讥讽半为快意的轻哼,少女则狠狠睕了他一眼:「现下即把采女们封抬事宜处理妥当,日後仔细盯着她们,本王没那闲暇空闲瞧人张狂。」「打从陛下将张太医拨给您和翼王爷,太医院里的人可没几分眼色。」向翦模样懒散的斜倚着身子,略为沙哑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道出稍早得知的消息:「听闻近日最受宠爱的良美人,可遭了歹毒手段,险些活不过花月之际呢!」

在场三人心里清楚的很,偏是无人会去特意点破此事,耀天帝冷冷睨了毫无畏惧之心的荣兰贵妃一瞬,方沉声嘱咐刘承道:「去将关雎楼的奴才换上一批,并让太医院全力医治良美人,违者斩杀。」「奴才遵旨。」待帝王总管离开御书房,前去打理欧阳亘轩的命令後,向翦逐起身步至龙案旁,提笔於宣纸上撰下後宫此次封抬名单,接续嫋嫋屈膝无声告退。暗藏锋芒的漆黑凤眼,飞快地扫过荣兰贵妃的晋封决议,男人方探出手示意寒玥靠近些:「且来瞧一回,免去日後忧扰繁生。」「臣素来信赖薛瑷,这名单不看也罢。」少女微微摇了摇首,显然对这後宫如何异动不感兴趣,帝王自是转了话题:「几时出宫?」

「臣尚在思量,毕竟时机得拿捏准确,好省去朝野大臣议论揣测。」纵使是血肉至亲,仍避不开结党营私的揣测,更不论帝王早有杀心,寒玥断不会让宰相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薄唇微微弯起一抹诡谲笑意,欧阳亘轩对少女的盘算心知肚明,倒也不去点破其心思。对付慕容琽的法子多的很,却没必要为此与少年王爷离了心,省得逼急了寒玥,自己亦得不到几分好处。随手将封抬名单甩给在旁服侍的李准,耀天帝示意对方走趟凤仪宫,後便温和柔情的朝着珵亲王道:「吉时前露面最是妥当,可宰相自幼拉拔你成长,早些时辰去叙旧也好。朕等会儿下旨,命你代替朕祝贺宰相府,如此一来,朝臣们的议论即可避去。」

这回,寒玥毫不犹豫地承了帝王的好意,她甚是忌懒同朝臣权贵周旋,况且那欧阳霜愚劣至极,少女全然不愿浪费心力在其身上。耀天帝瞧着少年王爷无声应诺,逐噙着愉悦浅笑将小太子的作业分做两批:「快些修正太子的学业,待他用完晚膳便命他重新落笔,否则萧太傅又会叨念许久。」「寒玥遵命。」探手抽了张布满整齐墨迹的宣纸,少女垂眸专注的提起朱墨,仔细撰下欧阳珉尚且不足的部分,可句句即是点到为止。虽说小太子现下总被白豫始压过一头,但寒玥相信欧阳珉天赋绝佳,来日定将成为睿智明君。

且不论御书房内怎般发展,接了帝王二次旨意的夙海娆,倒是盯着封抬单册反覆思量。昭贵妃徐徐啜了几口热茶,语气平淡柔婉的轻声道:「这手笔瞧着熟悉,约莫是荣兰贵妃的心思。」「既然皇上命人特意告知,想来是希望本宫这般处置,不过近日深受荣宠的良妙仪,仍是名七品美人,又让了封抬为六品才人的年伊人比邻而居,这不是找筏子给良美人度日?」「荣兰贵妃素来喜爱折腾不驯嫔妾,这回挫挫良妙仪的锐气也好,省得闹出一堆蠢事。」澜沧皇后不置可否的低笑半晌,接续命人打点後宫稍嫌偏僻的扫院,重获封抬是回事,但置办品阶住所又是另回事。总得给个棒槌添把枣,好番敲打敲打才行。

「主子,您且算苦尽甘来了。」当牒牌重回四品婕妤的吴嘉昕,搀着贴身宫女迈进太清殿偏院时,便听闻长年服侍自个儿的心腹低语:「此次除去您和邬婕妤外,其余人皆抬为美人或才人,仅有庶皇子生母赵氏勉强得了五品贵人。想来皇上早已厌弃诸位嫔妾,您可要……」「你瞧瞧外头的灯挂,可是嫌先前教训不够?」吴婕妤颦着眉宇打断心腹,虽说她被安置於後宫鲜少管事的宁妃底下,却不代表荣兰贵妃的手没伸来这儿:「四品封位大抵是我这辈子的归宿,倘若安生乖巧些,或许尚有机会往上提一阶。与其像只疯犬到处乱吠混咬,不如任由薛瑷摆布一生,以免遭来陛下杀心。」「…奴婢愚昧,还是主子聪明。」

命奶娘将婴孩放置於暖禢上,良重紫捡了波浪鼓逗弄正睁大眼眸的庶皇子,看男婴发出咯咯脆笑时,她亦露出温柔疼爱的神情。前来请安的赵海珠反覆扭紧手中丝帕,想上前抱抱自个儿孩子,却受位份束缚而无法如愿。惠妃自是留意到赵贵人的不甘怨恨,心底对荣兰贵妃的认知又翻了一回,刻意将赵海珠安置在自己底下,便是想令其做些狗急跳墙的蠢事。眼见这位皇子生母快把帕子绞烂,良重紫姣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不耐,逐示意奶娘将婴孩抱走:「喂些奶水好让他入睡。」「奴婢遵命。」看着奶娘伸手抱妥婴儿,准备告退离去之际,赵海珠不禁出声恳求:「惠妃娘娘,这天怪冷的,不如让皇子……」

「本宫的决定,岂是你区区五品贵人能干涉,请完安便回吧!」到底是个大族出身的嫡女,加上封妃後过着处尊养优的生活,良重紫周身的气势愈发强盛,吓得赵海珠赶紧跪地请罪:「娘娘息怒。」「日後省了来本宫这儿请安,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便说是本宫的意思。」水润瞳眸闪过一丝厌恶,惠妃冷着嗓调将赵贵人轰出寝居:「还不快下去!」「…妾谨遵娘娘旨意,妾告退。」正当嫔妾赵氏咬牙暗恨良重紫的不敬时,愣是被伫立於惠妃寝殿门外的禧妃瞧见,只闻冯元熙用着温软娇嗔的语调,徐徐道出令赵海珠冷汗涔涔的话:「想来是本宫眼花了,赵贵人素来知进退,怎会露出方才那般刹鬼像。赵氏,你说是不?」

不待赵海珠开口辩解,禧妃扶着贴身侍婢的腕,直直越过其身旁,并噙着浅笑对起身迎接的惠妃道:「这宫里啊,总是有缺心眼的女人妄想晋妃封后,以为生了皇子便可张狂。本宫虽为太子生母,却不曾亦不敢奢求皇后娘娘开恩,倒是娘娘仁慈心善,屡屡喊了本宫前去凤仪宫叙旧。果然是小户人家教养的,简直不知规矩。」「姊姊莫气,罚她禁闭几日教训便可,无须为此浪费心神。」良重紫一面示意管事嬷嬷将脸色青白的赵贵人赶走,一边靠上前牵引冯元熙上禢落座:「姊姊今日怎麽会来?泰安宫应是多了几名嫔妾入住偏院才是。」「就是因为看着心烦,才跑来你这儿透透气。」「可有人不服闹事?」

「皇后娘娘的懿旨谁敢不服,但妹妹应是记得泰安宫有颗毒瘤,後宫又惯是最会捧高踩低的地方,你说还不闹腾。」忆起邵舜英的存在,且得知曼禄和白萝妋被拨到禧妃底下受管,良重紫倒有些同情冯元熙的处境:「姐姐辛苦了。」禧妃默默摇了摇头,伸手端起白雀翠枝玉茶盏啜了几口,方不疾不徐的出声询问:「明日乃宰相迎娶平妻之喜,妹妹觉得该怎般处理才妥当?」「不瞒姐姐您说,此事也让我头疼不已。」良重紫满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指了堆放於角落处的箱箱贺礼:「只因摸不准皇上和珵亲王的心思,只能寻些贵重礼品送去。」「唉,这礼得送的有分寸,否则惹恼其中一位日子即难熬。」「当真头疼啊……」

纵使品阶高望的嫔妃与朝臣权贵苦恼不已,宰相慕容氏奉旨迎娶平妻之日,仍无法避免的到来。齐琦老郡主起了个大早,指挥奴仆仔细清点欧阳霜的嫁妆,随之踏入自家孙女的闺房,盯着宫婢们替其梳妆打扮。漆金黑檀托盘上摆满各式花簪宝坠,皆是出自大师手艺或罕见珠缀,可欧阳霜却是百般挑剔嫌弃:「这个太朴素,不要拿那老气的东西,这样式我不喜欢,通通都给我拿开!」「霜儿,不准胡闹!」眼瞧自家孙女将误了时辰,老郡主不禁沉下脸色厉喝:「天子脚下,岂有你任性的资格!」「外祖母,人家不想……」「荒唐!不想嫁也得嫁,难道你想抗旨导致九族抄斩?」「呜呜…我不要嫁,不要嫁。」

「乖霜儿,你且听外祖母的话,嫁过去後便快些抓住宰相的心。外祖母听闻单心葇是个有手段的,但总得瞧在你的身分退避几分,有了慕容琽的宠爱,还怕旁人欺辱你吗?」望着自己惯来疼爱的孙女哭成泪人儿,齐琦老郡主喃喃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替欧阳霜擦去泪水糊妆:「外祖母护不了你几时,待你成婚归宁後,皇上便会下旨命我回万州。届时,除了宰相之外,你在京城便无倚仗,莫要四处闹腾惹宰相不悦,明不明白?」见欧阳霜满是委屈的抽气点头,老妪欣慰的露出笑容:「来,让外祖母为你梳妆,好让宰相对你惊艳不已。」

伸手替自家夫君打理大红婚袍,单心葇端着贤淑温婉模样,细声轻语的对垂眸静思的慕容琽道:「公子,等会儿王爷亲临相府,臣妾便派管事领他去书房见您。」「夫人有心了。」慕容琽轻轻拂开女子白嫩的柔荑,显然并不喜旁人接近自身:「外头不少宾客到来,还望夫人多多协助才好。」宰相夫人先是僵了僵,後恭敬的退离嶟峪公子数步,屈膝微微一拜的应诺:「臣妾明白,请公子放心。」待单心葇远去的步伐声几不可闻,慕容琽逐语气冷淡的开口吩咐:「再次确认万无一失,否则本座绝不轻饶。」「属下遵命。」绝堂堂主-輐并未现身,仅低声表示定不辜负期望,随之动身执行指令。

指尖小心翼翼的摩娑腰间那枚分割成两半的莲纹血玉佩,慕容琽罕见露出无比温柔情深的神态:「寒玥,但愿你通晓一切事由後,莫要恼我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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