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地柔声哄睡了小皇子,惠妃将婴孩交由奶娘照顾,随後噙着浅笑望向前来谈天做客的禧妃:「姊姊最近倒是少来,今儿怎麽有空探访我了?」「倘若那些人继续闹腾,我仍会紧闭於泰安宫内足不出户。」冯元熙整着缀翡雀扇宝蓝雾纱丝袍,娇美贵气的模样惹得承光殿宫奴频频侧目,有些心思浮动的婢女更是咬牙压忍妒忌羡慕。抬眸淡淡扫了几个伪装火候不够的宫女,禧妃轻放手中玉兰青瓷茶盏,且似笑非笑的指了良重紫身旁的妙龄少女道:「妹妹这儿的美人可真多,饶是本宫也险些看花眼。不知这个叫什麽名字,可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奴仆?」惠妃先是愣了一会儿,後略显复杂的开口:「她…是我的嫡亲妹妹。」
「既然如此,倒不好浪费这花样年华。紫静,你同冬儿领着宫婢良氏去趟菅霞宫,好让贵妃娘娘掌眼。清平,你且走一遭御书房,省得王爷日後见了人却摸不着头绪。」「奴才(奴婢)遵命。」「多谢禧妃娘娘厚爱。」待难掩喜色的良妙仪随着紫静等人离去,冯元熙方饶有兴致的对上惠妃满盈苦涩的目光:「妹妹莫慌,赵海珠这辈子啊,是别想爬回原本位置了。」「这我自是清楚,但皇上……」「陛下已言明,喜欢将聪明人留在後宫,妹妹得牢记在心才行。」禧妃带着善意的隐晦敲打,使良重紫嗅到一丝诡谲气氛:「姊姊怎会来这儿挑人?」「荣兰贵妃遣我跑了这趟,你只要过好日子便可,别让自己陷入泥沼。」「嗯。」
向翦来来回回地打量宫婢良氏数次,直到少女略显不安之际,才弯着嫣红唇瓣笑问:「今年几岁?在家学了什麽东西?」良妙仪低垂着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则偷偷瞟向斜倚在软禢上的荣兰贵妃:「回贵妃娘娘,奴婢今年实满及笄,曾学过列女传、女诫和古今内范。」嘴角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向翦神态慵懒的徐缓起身,慢慢踱至良妙仪面前,且伸手将少女的下颚挑起。仔细察看对方的眼睹韵味一会儿,荣兰贵妃便喊了心腹过来:「汐泱,把人带去梳洗打扮,以免冲撞了陛下。」「奴婢遵命。」双目含笑的瞧着少女离去,向翦思及帝王前日的吩咐,不禁细声轻喃道:「真是个可怜丫头呐……」
「你说禧妃替朕挑了个人?」耀天帝神情冷淡的抬起眼皮瞥了清平一瞬,随後将目光转向落坐於旁侧暖禢,正专心指导太子学业的少女,同其谈话的语调温柔的令泰安宫总管莫名心惊:「玥儿,你有何看法?」「皇叔高兴便可。」寒玥并不关心後宫添了哪些嫔妾,反是逮住欧阳珉握笔的手道:「殿下,学习当需心无旁骛,这已是您犯了二次错误。」「珉儿,过来。」男人低沉严肃的呼唤嗓音,使小太子微微抖了抖身子,却不敢忤逆自家父皇半分。乖顺安静的步至欧阳亘轩面前,男孩抿着嘴唇细声认错:「儿臣知错,还望父皇息怒。」「你有何错?」「儿臣不该受外物影响,浪费珵亲王特意空出的教导机会。」「去道歉。」「是。」
少女朝清平微摇了摇头,後者立即意会过来,赶紧弯腰告退离去。看着小太子面露几分委屈神色,寒玥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孩童靠上前来:「殿下可是遭遇难题?」不待欧阳珉开口解释,帝王用平静无波的嗓调实事求是地说:「即便受了气,他也得自个儿吞忍处理,不能老这般宠他。珉儿,快向你铮哥哥道歉。」「…铮哥哥…对不起。」「没关系,殿下仅是历练不足,臣不会为此事生气。」将小太子牵引至眼前,珵亲王温和耐心的询问:「殿下遇到什麽难题?或许臣能替您排解一二。」欧阳珉吞吞吐吐了的许久,方满是羞愧懊恼的道:「白豫始样样比本太子厉害,太傅不仅将其收为弟子,更斥责本太子驽钝。」
「豫始好歹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殿下同他相较自是吃亏。太傅大人对您期望甚深,厉声责骂与严苛要求均是为您着想,殿下无需如此介怀。」「可太傅说…本太子不比父皇当年,连…连你也比不上。」「臣入宫向学时,已有实岁满八,理解能力当会比您此刻好些。」指尖轻捏了男孩气鼓鼓的脸颊,少女在论及耀天帝时,语调神情则显得有些迷茫,甚至参杂几丝哀伤:「至於皇上…任谁也比不得陛下博学全才。可臣希望您能永远这般快乐无虑,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继承帝位留下明君之称。」自出生至今,一路受到珵王府与后妃照拂的欧阳珉,无法理解少年王爷的悲伤,却仍坚定的颔首应诺:「本太子定会成为明睿国君。」
「殿下要记住今日承诺,亦别同太傅和豫始置气。课业若是遭逢困难,大可寻臣及皇上提问解惑,万不能再独自憋着。」「本太子知晓。」在旁伺候茶水的刘承,得了帝王眼神示意,逐恭敬的上前禀报:「王爷,现下已是未时,该是殿下小憩时分。」「替太子备些咸点茶水,莫让殿下醒来空腹嘴馋。」「奴才明白。」「铮哥哥今日也回王府置寝吗?」面对小太子满是期盼的询问,寒玥无奈的笑了笑:「且看臣的奏章批阅多少,再决定是否留宿皇宫。」「本太子清楚了。」欧阳珉不敢要求耀天帝勤政劳累,逐略微丧气的迈步走向御书房偏殿。当男孩即将踏入偏殿之际,他听到自家父皇喊了珵亲王一声:「玥儿,过来朕身边。」
少年王爷并未出声回应帝王,故小太子摸不清铮哥哥是否听话上前,继而起了好奇念头。偷偷摸摸的扭过脖颈,欧阳珉本想察看耀天帝同寒玥是如何相处,却被眼前景致给吓了好一大跳。只见男人将珵亲王轻拥入怀,并稍垂下头颅亲吻其唇瓣,那尽显温柔情深的模样,让东宫太子以为自己眼睹出了问题。刘承没料想男孩会回首张望,赶紧把小太子送进偏殿里,神情难掩慌张的低语:「殿下,往後可别如厮莽撞啊!」「本太子…只是有些好奇……」「唉呦,奴才的小祖宗,您莫要惹皇上不快。」「知道,刘总管出去吧!」「奴才告退。」门扉遭人轻声阖实,欧阳珉望着偏殿低调奢华的布置沉默良久,方露出一抹满意浅笑。
「那小子可管不住眼睛,你晚些得再敲打他一番。」「皇上若不这般恣意妄为,太子亦不会瞧见方才场景。」「这几日脾气真旺,是谁惹你不悦?」见寒玥抿着唇角瞪了自己一眼,耀天帝不禁开怀大笑,且伸手逮住少女不让她走远:「好了,你这性子当真被朕宠坏,愈发没规矩。」珵亲王神色平静的躬身请罪:「臣大不敬,望陛下息怒惩戒。」「无碍,快些过来帮朕批审奏摺。」欧阳亘轩命李准挪了一叠文卷章摺至暖禢处,随後便放了少女去分担政务:「今夜朕得去演场戏,你同太子早些置寝,无须看灯等朕回来。」「寒玥明白。」「後天即为迎纳侧妃的日子,自己当心些。」「是。」
是夜,待小太子由刘承伺候盥洗完毕,开开心心地拿着山水游记踏进盘天阁内寝时,却是讶异今日仅留少年王爷一人。察觉到欧阳珉那难掩困惑的注视,寒玥语调平淡温和的道:「皇上有些要紧事,命臣先陪伴殿下朗诵歇息。」男孩回想起午後时分,泰安宫总管曾来御书房禀报禧妃挑了个人,逐眨了眨澄澈乾净的双眼询问少女:「可是母妃替父皇选中宫女一事?」珵亲王显然无意回答,只伸手示意小太子携着书册靠去,欧阳珉也惯会看人脸色,见寒玥笑而不语,便将此事抛诸脑後,毫不担忧自个儿的东宫之位遭人觊觎。男童看得分明,自家父皇早被珵亲王迷得心魂荡漾,外头的妖魔鬼怪岂能入男人的眼。
「铮哥哥,你说些上古神话吧!」难得耀天帝不在,欧阳珉赶紧窝到少女怀襟,软软绵绵的撒娇恳求:「日日听着各国异土风俗,虽是惊喜有趣,可内心同是痒耐难忍,父皇忒坏心了!」「陛下的太阿剑灵正盯着,恕臣无法依您心意。」看着瘪扁小嘴满是失望的男童,寒玥微微笑弯了温润柔和的眉眼,用着清幽缥缈的嗓调徐缓轻诵:「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欧阳珉不曾听过古老经藻,加之少女的嗓音悠远肃雅,竟是深陷华美辞赋无法自拔。待寒玥念毕一则,男孩逐拉着其衣袍央求道:「铮哥哥,你再念些好吗?」
指尖轻轻点了小太子的额心一下,少女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的说:「只能再念一则,多了可会遭皇上责骂。」虽是暗道耀天帝根本舍不得让珵亲王难受,顶多私下折腾自己,可欧阳珉仍乖巧听话的颔首道:「铮哥哥念完这则,本太子便置寝歇息。」抬手摸了孩童的头几下,寒玥稍稍沉吟半晌,逐拣了楚辞九歌.少司命来朗读:「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渐渐上头的睡意,伴随着珵亲王隽雅优美的轻诵声,使欧阳珉缓缓闭上双眼入眠。小心仔细的将男孩放置於龙禢上,并拿过厚实锦被盖妥,寒玥回至一旁暖禢继续批阅政务。
「他们在做些什麽?」指腹徐缓划过宫婢那双水润含怯的杏眸,帝王俊美无涛的脸庞浮现一丝迷恋,可心神却无比理智清晰。荣兰贵妃和禧妃倒是胆大,愣是送了个眼睹同少女神似二分的侍婢过来,也不怕惹怒自己与珵亲王。赝品总上不了台面,更无法取代寒玥在男人心底的地位份量,漆黑如墨的凤眸闪过一抹鄙夷嫌恶,耀天帝一边命龙渊施术混乱良妙仪的思绪,一面询问太阿盘天阁的情况:「可是睡下了?」帝王剑灵简扼清楚的给出答覆:「启禀陛下,王爷念了二则诗词哄睡太子,现正挑灯审改剩余奏摺。」「玥儿挑了哪两阕辞赋?」「回主上,是楚辞九歌里的云中君和少司命。」「喊她去睡,朕等会儿就回。」「属下遵命。」
冷眼瞥了正沉浸於幻术中的良妙仪一瞬,澜沧国君用指轻敲了桌案三响,咏靖随即领着被调至春阁值勤的天七出现。春阁首领恭敬的朝耀天帝行礼,并打了暗语表明天七已受训完毕,可接下今夜替代帝王之任务。欧阳亘轩似笑非笑的睨了垂首歛目的天七一眼,後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让浑身紧绷的青年快些把宫女抱开,自己则起身走出荣兰贵妃特别闲置的菅霞宫小楼。天七神情复杂的望着怀中少女,又盯看对方那略微神似珵亲王的眉眼半晌,逐将良妙仪压在身下动作。咏靖悄然无声的跟随男人後头,直至耀天帝耳闻宫婢呻吟出声,青年略微不稳的气息夹杂其中,春阁首领方听到帝王开口:「名为春九。」「属下明白。」
「待他完成首次任务,你且把他送至采女居住的秀女宫值勤,再挑四名房术心智皆顶尖的暗部,轮流处理良妙仪得宠的日子。」「属下遵命。」「绝嗣药物和焚香一样不少,朕可盼她薄命些。」「属下定不负此重任。」「退下。」待耀天帝语毕之际,咏靖随即消失在黑暗处,而男人则先回了傲青宫浴池打理一番,方更替崭新龙袍步入盘天阁内寝。力道轻柔的将少女自龙禢中抱起,欧阳亘轩命太阿解除隐匿术法,寝居内顿时出现紫莹幽幽的晶棺。鬼剑剑灵神色冷漠的现了身影,提剑以紫晶棺为中心,在玉砖虚画一道养息阵,好令寒玥的暗伤加快痊癒。青冥手脚俐落的推开棺盖,并有意接过自家剑主,却遭帝王毫不退让的拒绝。
离魂满是憎恶嫌弃的瞥了男人一眼,接续逮着面无表情的青冥一道消散,徒留难掩尴尬的太阿与正是好眠的小太子,於盘天阁陪伴紧抱少女的耀天帝。欧阳亘轩不甚在乎的轻笑一响,随後将唇贴在寒玥耳畔,低沉徐缓的吟诵华美辞赋:「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爲兮木上?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待男人将辞赋念毕,准备让少女浸入渮雺云瀑之际,似是忆起何事般,复而靠在寒玥耳侧柔声轻语:「万幸你没拣了大司命朗诵,否则朕便是跳了黄河也洗不清。玥儿,我的湘夫人,你可莫让我等太久……」
「他算什麽东西?哪来的厚脸皮敢称自己为湘君!?」隔日清早,离魂便连人带棺的把少女送回珵王府,并朝满脸无奈又隐透纵容神色的寒玥抱怨:「他的湘夫人?别笑掉我的大牙了!他究竟是坏了几颗脑袋?愈发恶心人!」思及此事乃由自家剑主起头,离魂拴着少女的肩臂一阵猛摇:「你为何要挑楚辞的九歌.少司命?上古辞赋如厮众多,为何就选了这个来念!?那小鬼喜欢妖异精怪,你乾脆读个神女赋给他听,顺便警告欧阳亘轩别做白日梦!」「离…离魂……」「主上不舒服,你莫要这般折腾她。」青冥皱着眉头拦阻险些暴怒的鬼剑剑灵,後端奉一盅银耳燕窝给少女:「主上,您先用一些好滋神。」
寒玥先是歛目食用几匙,好给离魂些许平缓怒气的时间,随後才将白玉盅轻放在手边茶几上。瞧着自家剑灵明显镇定不少,少女方噙着浅笑道:「想来这几日憋坏了你,倒是我的错。明日即将迎纳侧妃入府,陛下也不好命我夜夜留宿皇宫,且能安静好阵子。」嘴角溢出略带不屑的低哼,鬼剑剑灵探手替少女把脉,好确认其的暗伤疗养如何:「近日莫要妄动神息,大抵再养个半月便能痊癒。」寒玥轻轻颔首应下这事,逐伸出指尖触碰左耳珠上的莲花钉,神态则略显忧虑不安:「自那日分别至今,莲钉温度仍旧冰冷刺骨,绯莲他……」「绝情没传消息来,即是无大碍。」「唉…但愿如此。」
「皇上,昨夜侍寝之宫女良氏可要留?」李准小心翼翼的询问帝王旨意,有些拿不定耀天帝真实心思。昨晚虽不到红烛燃尽,圣宠甚深之景,可月过大半仍是有的,但欧阳亘轩此刻却是微拧着眉,使人摸不清帝王想法为何。提笔沾染适量朱砂,并於奏章上撰写精辟注记,男人沉心凝神地批改摺子,过了半晌方给出答覆:「宫婢良氏温婉善心,提为七品美人。你寻几个办事俐索的去清扫西宫桃木院,让良美人住进去,并传朕旨意赐名『关雎楼』。」太监总管先是愣了一下,後强压内心惊愕之情,态度恭敬的领命:「奴才遵旨。」「派几个人去伺候着,莫让良美人受了那些采女的气。」「奴才明白。」
虽说良妙仪仅封为七品美人,可帝王钦赐关雎二字予其住所,便足以引来後宫嫔妾宫奴的妒恨歹心。更不论这良美人身边奴仆,均由帝王总管亲自挑选,并厉声嘱咐要好生伺候着良妙仪,否则定是提头来见。传闻耀天帝极喜良美人的眉眼,每每临幸皆反覆轻抚细吻,床笫之间亦是百般怜惜疼爱,舍不得对方遭疼落泪。惠妃看着前来品茗寒暄的禧妃,很是好奇荣兰贵妃这回在盘算什麽,却不敢多问细节,以免惹来薛瑷背後的珵王府打压。冯元熙自是留意到良重紫的心思,逐伸手轻拍了她的柔荑:「放心,良美人越不过你这抚养庶皇子的二品惠妃,咱们过好自个儿日子便是,莫管旁人如何。」「多谢姊姊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