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音岚心底一直有股酸涩挥之不去。如今彼岸即将成亲,还是嫁与青碧家的少爷,京城都说青碧少爷温文儒雅,肯定是个好归宿,他应该替她高兴才是,怎麽会如此心酸难受呢?如此一想便开口吩咐道:「李叔,替我备酒。」
是夜,音岚独自坐在将军府的长廊之上,望月独酌,李叔几次劝他未果便由着他去,直至月落才休,若是走近一看,还会发现他的眼角闪着细微的水珠。
饮了一宿的酒,音岚头也疼了一上午,喝下李叔准备的醒酒茶後,他特意在府里挑了几块上好的布料,准备送去绦秋府给彼岸,当作道贺她即将大婚的礼物。
李叔依照音岚的吩咐将布料装上檀木盒,音岚带着这些布料亲自走一趟绦秋府。
他去时,守门的小厮才刚送走青碧叶,他让小厮去通报一声,便迳自往彼岸的绣房走去。
还未走到绣房,便见彼岸的身影伫立在小径上,音岚慢慢走近,却发现她的脸上竟浮着愁容。
「何事让你愁眉苦脸?」彼岸听见他的声音,惊喜的回头。
「将军,可否请你帮忙一事?」彼岸的神情像是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浮木般惊喜,音岚想都没有想便点头应允,并问:「何事?」
彼岸向他说起关於她的计画,原来青碧叶心中另有意中人,但凭藉青碧家的势力,青碧叶要想逃婚私奔必然失败,唯有彼岸与他成亲,他才能带着他的意中人远走高飞。
「此事不难,但你可知道无论成败,你皆是输家?」音岚听完彼岸的计画不禁怀疑,眼前的她是他所认识的彼岸吗?如此大胆的计画,却是出自那日在山林间哭泣的胆小女子。
彼岸看着音岚,眼中满满都是坚定,「如若爱一人,能见他幸福,便是最大的恩赐了。」
见所爱之人幸福?音岚本来还想劝说,但是想起自己也是和彼岸一样的情形,便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下,面色沉重的允诺彼岸。
「对了,将军来找我有何事呢?」
经彼岸一问,音岚才想起他此来是要送成婚的布匹,「昨日返京进宫面圣时,君上说起赐婚之事,回府後我便挑了几匹上好布料,想当作祝贺你大婚的贺礼。」
「谢谢将军的美意。」彼岸露出浅浅一笑,浮出脸上的酒窝,「这些布料送给彼岸太过可惜,等将军有一日遇上意中人,再用这些布料替新娘作嫁衣吧,将军的新娘一定很美。」
「我投身军旅,为君上四处征战,哪一个姑娘会看上我这个亡命天涯的男人?这些布料还是送你吧。」他的意中人只有她,但她心中另有所属,而他也无绝对的把握能够许她一世平安。
之後音岚便鲜少往绦秋府走动,一来怕有闲言闲语中伤彼岸,二来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抢婚的冲动。
两家终於在筹备近三个月後,迎来了千千国近年最广为注目的婚礼。
当音岚出现在青碧家的喜宴中,不免引起一阵骚动,但音岚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安静的坐在席上,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负责主持成亲仪式的司仪高喊着繁琐的成亲细节,音岚无心细听,他的眼神始终落在盖着红盖头的彼岸身上,旁人皆在庆贺,仅有他知道之後的彼岸要承受的将是所有的流言蜚语。
她能承受得住吗?若她承受不住,他又该如何?表明心意,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替她挡去所有攻击?他不知道,他甚至开始怀疑答应她的请托,究竟是对还是错。
拜堂後,彼岸被送往喜房,而青碧叶依照习俗留在席间向各桌宾客敬酒,但他时不时的与音岚对上眼,音岚从他的眼中看出感激,音岚仅轻轻点头,便继续喝着他的酒。
直到夜深,宾主尽欢,青碧家的小厮一一送走今日莅临府上的贵客们,才将府上的大灯熄灭,各自歇下。
先一步离席的音岚早将马车停在离青碧家後门的不远处,音岚见青碧家的大灯熄灭,果不其然,不出一刻钟,青碧叶和另一名女子悄悄从後门溜了出来。
音岚点起火摺子,并朝着两人招手,赶紧让二人坐上马车,由他负责在前头驾着马车赶往约定的江边。
此刻的音岚换上将军府中的奴仆装束,偶遇巡逻的禁军,便亮出自己的令牌,佯装里头的人便是自己。
一路安全的将青碧叶送至渡口,和青碧叶约定好的船家已候在此处多时,音岚见任务完成,转身便要离去,却被青碧叶叫住,「音岚将军,您和彼岸的恩情,我青碧叶难以言谢,请受我一拜。」
音岚扶住要跪下的青碧叶,「不必言谢,趁夜赶紧动身吧,去哪都好,别再回千千国了。」
青碧叶与身旁的女子再次向音岚深深一鞠躬,便踏上竹筏,随着船家撑篙,竹筏渐行渐远,很快的消失在暗夜的重重浓雾之中。
音岚方踏上马,正欲赶回将军府内歇息,却见青碧家的方向有一抹红光冲天,心中隐隐有股不安预感,顾不得城内不能奔马的规矩,策马朝着青碧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青碧家的奴仆才刚睡下不久,还未熟睡,因此很快察觉有异,发现是走水後赶紧提水救火,无奈火势过於旺盛,只得任祝融无情吞噬这一砖一瓦。
音岚见火势极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人便抓着问道青碧家失火的是何处,他心底最不希望听见的答案,却在此刻听见。
惨遭祝融侵噬的是青碧家的喜房!
「音岚将军!」音岚听见熟悉的声音,赶忙回头一看,是彼岸的贴身侍女──竹儿,既然竹儿在这,代表彼岸人一定不在喜房内,人肯定是安全的!
「你家小姐呢?怎麽不见她?她在哪?我完成她的嘱托了……」音岚看着竹儿不发一语的低着头,又不死心的追问:「竹儿,彼岸呢?我要见她!快带我去见她!」
「音岚将军,小姐她、她让奴婢去将军府给您送这个……」竹儿手忙脚乱的拿着一个大包袱,此刻的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脸上更挂着两行泪痕,「但、但奴婢才刚走到将军府不久……便见、见青碧家走水了……求您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小姐一定还在里头!」
音岚一听见竹儿的说词,顾不得规矩,硬是要闯入失火的喜房内,青碧家的奴仆见当朝定远将军如此失控,虽感怪异但仍纷纷上前阻拦,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音岚拉下,没让他冲入火场。
早早逃出府里的青碧家老爷见音岚如此发狂,心中大致上也有了个底,只是音岚乃是当今君上的义子,不好得罪,只得忍着怒气命家中奴仆全力扑熄火势。而那火势似有灵性,连续焚烧数月还不消停,直至天候异变,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才中止恶火的焚烧。
火势扑灭後的隔日,青碧家老爷偕同绦秋家的老爷共同将此事禀告君上,要求君上让音岚给两家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得知此事的君上,不顾皇族礼仪,气得在皇殿之上痛斥音岚简直胡闹,而音岚在历经彼岸自焚而亡後,心如死灰,不发一语任凭君上责骂。
「君上,定远将军是否要给我们两家一个交代?」青碧老爷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面子上挂不住,每日还得面对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气得非得让音岚给个交代。
君上也不是老糊涂,问过音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冷静分析後,责任其实不在音岚身上,听青碧老爷想将此事的责任全推卸给音岚,不免发怒,气得拍案骂道:「青碧叶新婚之夜偕绦秋府的陪嫁丫鬟私奔,你要本君让音岚给什麽交代?说到底,还是你教子无方!」
「君上,原本两家缔结良缘乃是喜事一桩,却发生如此憾事,并非众人所乐见。」绦秋老爷瞥了一眼青碧老爷,使了个眼色,说道:「独子逃婚,青碧大人也形同失去爱子,此事除了两家伤害极大之外,更拂了君上的颜面,草民不愿深究对错,只求此事尽早落幕。」
君上听出绦秋老爷的话中之意,「依你之见,如何落幕?」
绦秋老爷将深沉的目光望向音岚,「虽然定远将军并非煽动青碧叶逃婚之人,但明知此事却未加阻拦,反而加以协助,身为君上的义子本应为君上分忧解劳,却因一己之私而恣意妄为,如此居心,望君上三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音岚也不意外两家联合起来往他身上泼脏水,「彼岸的死,对绦秋府根本无关紧要,她之於绦秋府根本只是筹码罢了,绦秋老爷现在如此惺惺作态,本将军看了十分生厌。」
「庶女之死,对草民而言一样是打击,手心手背皆是肉,望定远将军勿胡言乱语,一再重击他人伤疤。」
「放肆!皇殿岂是尔等拌嘴之地?」君上低吼一声,顿时又让皇殿上的众人闭口不言,而君上先是指着青碧老爷怒斥:「青碧叶逃婚,是你教子无方,罚俸三月,禁足闭门思过半年,至於音岚,你罔顾本君托付的信任,擅自协助青碧叶逃婚,罚俸三月,禁足思过一月。」
听到君上的决定,青碧老爷脸都绿了,罚俸三月,他府里被火烧去的房舍可怎麽办?
「君上。」音岚心底一道想法逐渐明亮,於是跪地说道:「音岚有愧於君上的期望,恣意妄为,如此已不适任定远将军一职,望君上革职,以正纲纪。」
君上不可思议的看着音岚,「音岚,你可知你言之何物?本君自幼悉心栽培你,没想到你却是这般胡闹!」
「音岚自知愧对君上,请君上革职,以正纲纪。」音岚对君上磕了三个响头,「一谢君上当年养育之恩,二谢君上提拔之恩,三谢君上知遇之恩。」
君上在沉默几秒後,轻叹一口气,「传本君口谕,定远将军千音岚因协助青碧叶私奔逃婚,即刻起革去定远将军一职。」闻此,两家老爷才安下心来,面上浮起的欣喜之色掩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