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卷上
成天青望着半顶竹穹,露着夜月半轮,缓缓起身,就怕惊扰睡颜,往竹影摇曳处一站,鸣笛唤来冷风。
笛音圆润清亮,短而急促,犹如黄嘴角鴞鸣叫呜咽。
冷风窜出,如冷箭而至,一身夜色,隐於林中,现於成天青面前。
他为成府暗卫长,平时驻守成府,此番受令,一直在暗处,早先已搜查雾幻林一番,闻笛而来回禀。
两人低喃,互语。
「那些是玉壶山庄的人。」冷风如其名,冷如冰霜,面上薄唇微启。
「他们也对八阵石感兴趣啊!这些年装模作样、置身事外的功夫不错。」成天青眼底轻蔑。
「现场没有任何石头踪迹,除了玉壶山庄那些人的屍体外,还有许多毒蛇屍体。」冷风一如既往的语气,平淡无趣。
「玉壶山庄向来不耍蛇,不用毒,会不会是…」成天青陷入沈思,内心几个选项,犹疑不敢确定。
「你说附近许多毒蛇屍体?难道,那些人死於毒蛇咬伤吗?」成天青续问。
「屍体肿胀异常,并未见到咬痕,但的确大多中毒至死。」冷风是直快人,有啥说啥,总不遮掩,这也是成天青重视他的原因。
「江湖上,弄毒耍蛇的大多打自西方,中原内罕见,究竟是中原门派,抑或来自西方?」成天青喃喃自语。
「另外,属下发现现场有大量鳞粉掉落,许多屍体上都有沾染。」冷风细心,在离去前又再三确认一次现场,果然在日辉暗下发觉异样。
「鳞粉?」
「像是蝶类、蛾类身上的鳞粉,白日无踪,日尽黄昏才分明起来,闪闪发亮,处处生辉。」
「倒是奇了?又能引蛇,又能唤蝶的,实在想不到一处去,又或者是两拨人?」成天青不解,但又十分在意那善使毒蝶粉的门派。
「石阵见到了吗?」成天青继续问道。
「石阵附近有些许血迹,不像溅洒般分散,十分集中在东西南北方坑洞里,而石阵正中央有剑插泥痕。」
「剑!?」
「不过剑已无踪。」
「剑与石都不见了,究竟是谁取走了?」成天青心中疑团越滚越大,听冷风道来,像是法阵施法残下余血,倒不是谁死伤在那。
正琢磨时,又听闻冷风声响。
「那些屍体要属下处理吗?」
「拿化骨粉清了,别费太多功夫。慢!当心!别沾染那些蝶粉。」成天青总觉得那些鳞蝶粉来得蹊跷,提点冷风别轻碰的好。
「是!」
一阵风一闪而过,隐在竹林里。
林里静悄悄,佳人仍熟睡。
……………………………………
竹林雀声起,晨光洒落竹屋残顶,郑嫣妤被光扰起,迷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竹屋未烧尽的窗花,繁复的犹如马赛克的镂饰,那华丽与竹屋万物不搭,木纹涂饰精巧,四方如意海棠纹如繁花万锦,展开一片,细细密密,丝丝缕缕,整齐划一,让人眼花缭乱。
郑嫣妤忍不住下床走进一看,那窗花却像是屏风所改,还带有细微铰链,方便展延收起。
她轻启拉动滑轨,仍可活动自如,因此窗景大开,正对惜言种植的药材田。
郑嫣妤看着出神,惜言此时在哪里?
想到此,眉尖皱起,心也舒展不起来,如此触景伤情,不看也罢!索性关起,本来她预期会听到利索的「唰」一般地关窗声,却想不到竟关不了,她抬头望着窗,看上去没有什麽古怪,再活动一次铰链。
登愣…一物从上方掉落,是一卷轴。
「这是什麽?怎麽会在这里?」郑嫣妤狐疑。
看了看蒙尘的外观,想必待了很长时间了,一时间犹疑,不知应不应该打开。
最後,扭不过自己好奇心,仍是打开了。
宫廷工笔画风的华丽,艳丽的色泽与在博物馆看到的全然不同,少了近千年的催化作古,颇有崭新之姿,画面似绢,轻薄如纱,画上一名女子,衣着小袖褥裙,一粉轻纱罩於肩臂上,俐落发髻盘上,几支清丽发钗点缀,耳畔一双金凤展翅,羽翼向下展翅成圈,嘴喙衔着白晶流苏而下,衬得脸蛋匀衬有度,妆容淡雅,腮上微红,薄粉兼施,唇上胭脂一抹唯一颜色,脖上一只项链,穿上八颗珠子,样子颜色倒像…八阵石。
「你在看什麽?」成天青朗声轻启,语调温和,如三月阳光。
但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认真看画的郑嫣妤惊掉手中画卷。
画卷落在地上,卷作一团,掩了画面。
「喔…刚翻到惜言的东西。」郑嫣妤支支吾吾,掩盖不了心虚,只顾着弯腰低头捡画。
成天青见她样子微有伤感之姿,也不好再细问她看什麽画。
「既然这儿找不着人,要不要再想想她可能去往何处?」成天青话境一改,问起寻惜言的事。
的确,该办正事了。
「我们去八方宫看看吧!我带你去。」郑嫣妤收起画卷,拿在手上,就往後方柜子走去。
回想起当时惜言走到一墙满是医书的木柜,只见她就往柜上一推,便轻松推出一个空间来,郑嫣妤如法炮制,再往现已被掏空的书柜上一推,发现竟无法推开,照理空柜该比满是医书的柜子更轻些,更容易推才对,怎麽到她手上推就推不了?
「我记得从这儿进呀!」她喃喃,努力回想。
成天青也不逼她,迳自看着空无一物的医书柜,时不时往墙上敲一敲。
箜箜…
空心的木质声响,就像打在夹层屋内部装潢上一般。
他朝她投以答对了地迷人微笑。
「对了!可是为什麽打不开,我们那时候………啊!我想起来了,惜言落下暗锁了。」
郑嫣妤的思想回路终於接上,得以正常发挥。
成天青再思索一翻。
运起气朝书柜底板一拍,咚一声。
是怎样坚硬的实木?竟无损。
「你还记得是怎样的锁吗?」那只能从锁上下功夫。
「怎样的锁……就一般的横闩。」郑嫣妤怕解释不清这寻常之物,还带了手势,作势拿木条闩门。
成天青又有主意,拔起佩剑,往书柜缝隙一插,往上一挑。
框啷!
两瓣木条掉落声从里传出。
成了?
成了!
成天青嘴角微扬。
「你再试试?」
将明摆会成功的机会让给嫣妤,
她再次轻推,果真推进那个暗道空间里。
成天青在一旁微笑,看着郑嫣妤又诧异又成就感满棚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可爱。
「竹屋被烧时,你在场?」
郑嫣妤点头,走进暗室仍是当初模样,一样空荡荡。
「我在八方宫外看到过火烧一片,我以为这样大的火,这竹屋已经成了灰烬了,没想到竟然还剩下一半。」
「你认为他们放火的原因是什麽?」他眼底清亮,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要把我们烧死?」郑嫣妤歪头应,不敢肯定。
「他们只想引你们出屋而已,放火让焰大烟漫,吓唬人出屋,见你们许久不出,只得灭了火,到里头寻有没有活版暗门,如此看来,他们不要你们死,要活捉,你们活着才对他们有用处。」成天青一派自如,说来明朗。
郑嫣妤不知只是放个火也这麽曲折讲究,只能淡淡说这句话。
「幸好,他们没找到暗门进去的方法。」
她领着他,走到尽头,踩了石板,走出密道,开阔清明,熟悉的山丘上望去,那半盏竹屋立於下,被烧了一半。
成天青随着她的视线,她的落寞似乎也映入心。
八方宫名为八方,便是前朝宫里一群宫女带着小主子,逃离宫中四方天地,愿在八方云深处落脚,宫中的主子生前遗憾,无法让孩儿在宫里长成,担忧她前途渺渺,无书做伴,这群宫女便将宫中藏书默下,供给小主子阅览查阅,祝愿小主子平安聪慧如宫中尊贵,宫字便就此定下。
而当年主导这事的掌事宫女便是八方宫宫主,虽宫主与公主同音,听在外人耳里别无分别,但正因为同音,尊称在外,别人分辨不出,也就少了一危机。
八方宫前现已苍凉许多,原本一双美人,香消玉殒在落叶缤纷下,暂掩了为主牺牲的残躯。
郑嫣妤瞧见了直哭,上天的残忍决绝,怎原是寻人之路,最後竟成了收屍之行。
成天青见她跪倒在地上哭得可怜,也蹲下身,轻道:「我把她们葬了吧!」
「等等…可以帮我把她们葬在里头吗?我们一会儿寻一个地方。你们守在这里,作为第一线,明知守不住,却拼死都要为我们争取逃命的机会,你们太辛苦了!你们可以下岗了。谢谢你们!」郑嫣妤在她俩前跪拜,喃喃说着,对他说,也对她们说。
她哭得瘫软,让他扶起,好一会儿,大口吸起氧,以缓和晕眩缺氧的脑袋。
朝她们慎重一拜,绕过而行,一路上都是玉壶山庄的人,死在毒菱下的只剩一堆枯骨,郑嫣妤别过眼去不想看,径直走入,来到玄霁殿门口,那殿脚两旁是白芷杜若,两仙草般的佳人,葬身此处。
郑嫣妤挂着方才泪痕说着:「短短相识,竟然就是生离死别,谢谢你们的拼死相护,嫣妤在此谢过了。」
郑嫣妤答应了双儿对儿要为她们寻葬身之地,环顾四周,就属藏书阁前的花园最静僻雅致,便指路,让成天青带她们来,她自个儿开始用剑撬开泥地,挖着坑,为她们制坟。
成天青拆下玄霁殿内布帘裹起双儿、对儿、白芷、杜若,小心翼翼放下。
她从没干过这事,挖得灰头土脸,成天青忙完一切她都还没挖好一个,成天青接手,挖坟动作迅速许多。
「你制碑吧!」他朝气馁的她说。
郑嫣妤随即振奋去找笔墨,她正要走进藏书阁,在门口看到知书当日看的书,她好奇拿起,一看书名:「八阵四图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