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星 — 章十一:遙遙相對 ☽ 之三

「那个顶楼甚至没有围墙,当时我顾不上自己可能暴冲让两个人都坠下或是来到顶楼就发怵的严重惧高症,也要上前将她强硬抱到安全的地方。」

「原来是故技重施啊。」害她刚刚有那麽一丝感动叛离本心,此刻倒能乖乖归顺了。「不过还好她没有跳下去。顺便澄清,我才没有想要跳楼,只是觉得险境边缘似乎能更接近李牧醒而快速得到平静才坐上去,是你误会了。」

因为过去的经验,她不奇怪林墨对於此情此景的格外慌张。

讽刺的是,又是一次应证了,他做什麽的理由都不是出於她。

有一股莫名怒气不打一处而来,她决定拿捕捉到的关键字暂且呕一呕他:「你之所以那麽激烈反对兰兰提出的竞技拉拉,追根究底是因为你严重的惧高症吧!」

这女人重点摆放的位置真是奇葩!

「又不是我上场,我何必?不识好人心。」他冷冷回敬。

「哈,初赛落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本就没有定数。」她喃喃自语,又像刻意要让他听见。

她成功了。听见他声音微沉:「什麽意思?把话说清楚。」

「反正无论是谁都没有生命危险,不提也罢。你倒不如将你的故事交代清楚,你的女朋友怎麽会跟我未来的男朋友在这里看木星?」

「促狭鬼,小肚鸡肠和往事吃醋。」不过她有心思和他拌嘴,看来心情基本是平复了。这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他便从善如流:「跳楼闹剧後几天,等她心情稳定些,我决定带她去认识一个人。」

「就是李牧醒?」

林墨点头,「我要让她明白健康的生命有多可贵,好防止她再度放弃。那时的李牧醒看似吊儿啷当,却随时都在做和病魔奋斗的准备。」

「所以你就利用他?」纬荷拔高音量,「林先生,那是你女朋友,她的人生观崩坏关我男朋友什麽事?」

「你急什麽,那时你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他快速翻个白眼後作势忏悔,「虽然我事後才认知,确实不应该介绍他们认识,那是我做过最自作聪明的决定。」

「李牧醒很有亲和力又会说话,跟他相处让她的忧郁症减轻不少,人也再度开朗了起来,我真的很高兴再看到她的笑脸。自此计画中只有我跟缘笙两人的约会行程,经常都变成三人行,两边都是我最在乎的人,当下能共度快乐互相陪伴,日後也能一起分享回忆,牺牲一点你侬我侬,换来更大的效能,我一直乐见其成的。」

「而这个钥匙圈,是一次出游去观光工厂,他们趁我去厕所时赶制送给我的小礼物。由李牧醒挑选素材,缘笙设计花样。因为时间有限,她想不出能够代表我和她的图腾,只好匆匆把自己的名字简化成图样烙印上去。」

他记忆犹新,那时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她和李牧醒交心的速度快於任何人,我只认为那是她恢复良好的表现。其实我也是透过李牧醒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天文迷,她对读书不在行,却对天文知识了若指掌,和那个木星迷更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她知道我们家拥有这麽一座废置但没有废弃的老天文馆,便自作主张邀请我们来顶楼观星。」

「身为天文馆拥有者的儿子,我自己都没想过要来。和我爸要钥匙时,老家伙还一脸欣慰:『终於要带女朋友去啦。』我明白他心里怎麽想的,没有否认,但其实我没打算去,钥匙是给他们两个的。」

「所以你让你女朋友跟我未来男朋友单独去看星星?我不明白你怎麽想的!」纬荷不敢置信,林墨要不是太大度,就八成不是直男!

「任何会令她忘却抑郁的事我都鼓励她去做,李牧醒又是我最信任的人,当时我认为这个组合没问题。我也不懂他们天文迷那套语言,就让他们好好尽兴,不用费时给我介绍,反正我没多大兴趣。」

「但你的绝对信任和自以为好心,难道不会让缘笙觉得你没有很爱她?」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林墨安然的笑容开始渗出丝丝苦涩,「早在他们合作无间完成那个钥匙圈送我的时候,我就该警觉了。虽然确诊後两三年,病程奇蹟似的没有进展,但李牧醒的性格已转变成及时行乐,改不回来也不想改,缘笙又喜欢跟他玩,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勤奋蒐集灵感,专注在创作新作品。」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即使有之前那些挫折,但她才高二,谈没有未来真的太轻率了。她还有一年逆转的机会,可以努力考进名校,可以步步向看衰她的人证明他们的眼界有多麽狭窄。」

「除了钥匙圈,我未曾亲眼看过她的作品,但就像所有深爱女友的男友一样,一厢情愿相信她的才华,不希望一代大家被埋没,才让她觉得我都在说教,人生胜利组不理解她的挣扎就一直说风凉话,爱面子而不爱她。」

「然後我们开始频繁的吵架,我自认次次我都在理,所以即使放软态度底线依然牢不可破,任凭她撒娇撒泼都不能扭曲事实,被弄到气头上也不愿哄她。」

「当你这座死要脸冰山的女朋友真的好惨!」纬荷揉揉太阳穴。毕竟她和林墨也算孽缘一场,便真心为缘笙感叹。

如果说这位缘笙姐姐转而爱上温暖随和的李牧醒,她也不意外了。

「突然有一次,我还记得是我填志愿序时限的最後一天,我们再提到关於未来的话题,这次她不跟我吵了,她平静的说,她喜欢上了我最好的兄弟李牧醒。」

好吧,她还是很意外,意外得不太爽。大概是听不得其他女人喜欢她的木星学长吧。

就算是晦暗的回忆,他的思绪仍按捺不住飘回那时光景。

「林墨,你一直都太优秀,是注定要成为医界权威的人。可是,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面试医学系时教授给你的评语吗?」陈缘笙悲伤的望着依旧沉着的他,「『临阵不乱,应答流利,颇有大将之风。但言词间透出的极度冷静与理性价值观,对於一个要做医生的人而言太冷漠。』你就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用你那无懈可击的理智衡量,凡事只做最大效能的选择,认为情感上多余的考量只会拖累事态。」

「我承认是这样的人生观让你达成身为学生的最高成就,我资质平庸不会读书,没有资格议论你。身为你平凡的女友,我只想说,感情中情感的考量就占绝大部分,尽管是最低限度的必须,你也将那当作多余。这样的你还算是在谈恋爱吗?太自卑是我的错,但我相信你的聪明绝顶、高高在上和过度冰冷的理智,换作任何人都会无法承受、相形见黜!」

他剑眉深锁,除了眼底的波澜,坚硬的轮廓和表情都看不出一丝惊惶,彷佛两人只是在谈论电影情节。

「但我对你从没变过。」他定定地说。改变的是她,被李牧醒改变的她,已不是羞涩倾心於他的陈缘笙。

「是啊,你没有变过,我正是被你斯文而冷酷的气质吸引,也是被这样的你累了心。其实这些日子你不必刻意对我说那些话、灌拙劣难喝的心灵鸡汤,从在一起的那一刻,你就是我前进的动力,我要成为足够好的自己来般配你,就算压力大到变得神经质也要努力,为了不让你太快发现我病了,就更小心翼翼和你相处着,搞得生活草木皆兵,还始终不能望你项背。」

「本来以为跳下去就没有烦恼了,幸好你有来救我,还让我认识了他,每个有他的片刻才真正得到暂时的解脱。基於这点,我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你,所以直到今天才对你坦白。一段感情如果只剩歉意就没有再硬撑下去的理由了,你即将踏入第一学府的医学系,万人景仰的最高殿堂,也是你最应当的位置,会遇见最亮眼的女孩。感谢老天也感谢你,这是最好的放手时机。」

缘笙说完,从包包拿出一个宽扁的礼物盒,双手递上:「这里面是我设计过最满意的作品,你不是一直很想看我的作品吗?就当作分手礼物送给你吧,希望你不要直接把它丢掉。」

「你知道我不会。」他镇重接过,神情肃穆许下一个人的誓言,「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觉得他以这副的样子收下这份意义特殊的礼物有点傻,忍俊不禁,银铃似的笑声溜出唇角。那一刻,他差点没克制住攫取那两瓣芳泽。

收下了礼物,他已经失去那样的身份了。

但是他还是失控的紧紧抱住她。缘笙像是被关进开着暖气的密室,推了几下发现推不开他,便任由他做最後的惜别。

她不後悔爱过他,不後悔拥有过一个非凡得让自己几近毁灭的男朋友。

「回家後我打开那份礼物,那是一个键盘排序凌乱的平板皮套,附上一张字条,说要挑战一下我的学习能力,用这个键盘多久能上手。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不得不说用习惯後它还真的很耐用。」今年已是第五年了。「但这还不是最调皮的,最调皮的是,明明是分手礼物,她却刻下了那个代表她的图样。」

「其实就算她不是用这种方法,我也有自己的方法来铭记这段感情。拆完礼物我便打开电脑,更改了我的志愿序,删去从北到南所有的医学系,改填上唯一一个,支木叶大学物理治疗学系。我要体会她深受其苦的所谓次人一等的感觉,即使她已离开,我也希望能同理她,减轻自己的劣根性。」

「……这才是你高分出现在这间学校的真正原因。」她简直哑口无言。

「只是其中之一,上回在排练室说的,关於李牧醒的理由也是事实。」

听完缘笙与他的结局,纬荷感受复杂。她同情陈缘笙的遭遇,庆幸她的勇气,再为她感到释然。可是心中较多的,竟是为感情加害者林墨而生的纠结,剧烈而疼痛。

更有一些她必须在意的:「那她跟李牧醒後来有在一起吗?」

「没有。」他话说得轻巧,但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李牧醒不喜欢她,那时他喜欢的只有他自己。」

「是喔……」表现得很遗憾,其实纬荷心里暗松了一口气。「那缘笙现在怎麽样了?」

「我不知道,虽然是和平分手,从此之後我们再也没联络。」他极目远望,视线彷佛抛到了比隐峦更遥远的地方,「她可以当作没有过我没关系,我只希望她就算伤心也要记住李牧醒的遭遇,好好的活在世界上。」

这话,好像也是对身边的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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