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实上木星并没有在纬荷去「清乡」的时间来。自从上回在曙光中心别过,她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见到他了,但她仍然守着往常他出没的时段。
学长,你不是说有你在的吗?
是说,守株待兔,也许没待到撞树的白兔,却等到了一只偏偏不撞树的黑兔,还可能反过来推你撞树。那这黑兔你抓不抓?
排练室里有晃动的人影,她兴奋得推开门,对着一道高挑的背影喊:「木星学长!」
背影的主人正跳着绚丽的锁舞,动作与动作间连贯优雅,着重手部华丽的多重旋转而不喜动脚,这是很明显的个人特色。
那人转过身,眼镜闪着冰冷的光,是林墨。
「他没来。」他停止舞动,拨了拨额前微微汗湿而伏贴在皮肤上的头发,向她走来。
「噢⋯⋯那学长知道他最近都去哪了吗,老不见人影⋯⋯」她感到压迫又不敢有大动作,不由小小挪退几步。
「去做他最害怕的事。」他淡淡道。
「木星学长害怕的事?」木星总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样,他会害怕什麽呀?
「看医生。」林墨好像个机器人,语气似乎永远不会起伏,但是眼底浮现出嘲弄与幸灾乐祸,证明他还保有情绪,还是这麽「有人性」的情绪。
「怎麽了吗?」学长有好阵子没来,难道天天都在看医生吗?她关心问道。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林墨没有回答,拿出刚卸下的一叠A4海报,上头有斗大的标题,「斗舞,真有趣。你找木星就是为了这个吧。」
他还注意到了纸张的右下角,浓墨重彩之上有淡淡的学生会样浮水印。这是学生会告示单的套用版型,代表这份宣传单是由学生会发出的。
怪了。
「是啊⋯⋯」她嗫嚅。
回到黑兔的问题,蒋纬荷,你到底抓不抓?
让黑兔可能推你去撞树还是自己走投无路只好撞树,选哪个答案呼之欲出,国中老师都教过机会成本最小的选择就是最佳选择。
她抓!
「林墨学长,请你教我Popin排舞!」她深深鞠躬,尽管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或是愿不愿意教她,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强。
「好。」他还是一样冷漠。
「学长拜托,这场斗舞对我来说事关重大,拜托你教我!难道你就舍得送小学妹进狼窟坐视不管吗?学长求求你,不要这麽冷酷无情⋯⋯」她发誓这一生吃水饺再也不吃水饺皮,她预支那些皮现下都贴在脸上了。
「我说好。」林墨挑眉,端的是包容神经病的表情。
「你真的说,好?」她感到不可思议,敢情这冰山这麽好攻略,卢都还没开始卢就乖乖就范⋯⋯啊呸,口误,谁想攻略他啊!
「是。」他走到她身旁与她面向同侧,开始分解动作,「我先教你几个基本动作。」
她与林墨几乎并肩,她发觉他似乎比木星学长还要高一点,而且更加瘦削,侧脸线条坚毅,宽阔的肩十分骨感,但臂上青筋足显这个人并非弱不禁风。
林墨算得上赏心悦目的男子。呐,那脸知性样看着就让人也文诌诌起来,简言之就是帅哥。
「不准发呆,越发越呆。」她吃痛,原来头上遭到毫不怜香惜玉的一巴掌,林墨蹙眉念道。
你娘才呆!当然她没敢出口,揉揉也就认了,「那个,修学长教过我这些了,我需要的是排舞。」
「Popin的排舞没有什麽技术含量,就是把每个动作串起来,想像自己是一组机械,思考要如何在间歇停启中,力道沉顿而流畅操作。」他可以立即换棚,无缝接轨。
「好抽象。」她定格,不知道该怎麽做下去才像样。
「想像你是个短路的机器人。」
「哦哦,有像了有像了!」短路的机器人,那她就把每个动作四面八方重复再跑下一轮,偶尔穿插几个稍难的,周而复始,倒也唬得了人。「一开始这麽形容就好啦,什麽间歇停顿的,复杂。」
「我错估你的水准。」
「⋯⋯小女子愚钝,初学月余,艺不甚精,夫子莫怪。」她打躬作揖,有模有样。
小妮子不怕他了,会跟他作怪了啊。林墨唇畔勾起一弯浅浅弧度,难以察觉。
「我错估的是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
「那真是对不起。」她没好气,却没有「以人废师」,跟着他加紧脚步练习。
全神贯注,纬荷并没有听到那以气音发出的轻笑声。
林墨笑了。
「学长,其实你人很好。」安静的数着节拍舞着,她蓦然出声,柔软的语调跟身体的僵硬舞动相形突兀。
「都是木星授意的,他说他必须与你同在。」他又冷了声音。
这句话原本亦是李牧醒要他代为转达的,可是方才有那麽鬼迷心窍的一瞬间,他并不想说出口。
斗舞在资讯大楼中庭举行,半小时前就有人群聚集了,甚至还有人架了摄影机。
她明明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啊,大家何必这麽高看得起呢。
修宇腾扛来音箱,好整以暇的等待时间过去,不时回应周遭的攀谈,有说有笑,落落大方。纬荷还静静立足於人外十尺,手心止不住的出汗。
无论她紧张与否,这已成了她临阵的反射性反应。然而不可否认她确实战战兢兢,心底有股怀疑感萌生,会不会到头来她的决心其实是一场笑话?
「啊!」有人从她身後撞上,背上顿时有股湿淋淋的感觉。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手上拿着一个没盖的水壶,撞击的惯性造成杯内的水全泼到纬荷身上。他只是连声道歉,头也没抬又冒冒失失的跑走了。
林墨眼神锐利,不由一个箭步上前,被纬荷一把拉住手臂。
「我没有要去追。」他微微诧异小学妹的举动,低眸看着两人的接触,被掌心贴住的那处满是湿意。
「我只是要人陪。」她嚅声。她本也不认为林墨会为了她多费力气,但是当下不假思索就伸出手了。
林墨代表木星,木星代表安心,这种时候她多希望木星学长能与她同在。对於林墨,曾经避之如虎,她现在却怕他走。
好巧不巧纬荷今天穿的是浅色衬衫,被水浸湿的背部线条若隐若现,肩带毕露,他果断往她身後站,遮住了这幅景象。
衬衫的服贴让背脊感官格外敏锐,她感受到身後辐射来他微微的体温,他的沉默淡化她的难堪,令她心下一动。
人称的魔鬼水星,此刻却像是她的,守护星⋯⋯
惊觉这个想法,她猛然摇头,不对,这家伙肯定是受了木星学长的嘱托,必须尽职,包含所有突发状况,仅此而已,他那麽冷漠的人是绝不做多余的事、不管他人死活,你想太美!
「你难道要穿着湿衣服上场?」就在林墨蹙眉之际,後方又有来人。
「纬荷!」是秦芷言,她手上抱着一叠摺叠好的衣服和几本书跑来,胸前的学生会志工名牌晃来晃去。「哎,你怎麽像个落汤鸡一样?」
她苦笑,比画一番,秦芷言了然:「真是飞来横祸,喏,真巧,我刚刚整理完学生会办公室里失物招领的东西,有几件衣服,太久没人领回准备捐出去了,都洗过的,你要不要先凑合着换?」
「好啊,谢谢你。样式都挺素的,随便一件就可以了。」她没有费时拣选,堪用即可。
「还真是『巧』。」林墨盯着秦芷言,若有所思。後者则对他礼貌微笑,然而偏过了眼。他转回对纬荷说话:「需要陪你去换?」
「不用啦。」她脸一热,男生的心态嘛,你只要表现出依赖心一次,只要一次,他便次次认为你需要人依赖。
林墨虽然素性寡淡、难以捉摸,但起码也是个正常男生吧。
换下湿衣,时间也差不多了。
「学长,来点鼓励或信心喊话吧!」她走出,将湿衣服挂上林墨伸出的手臂,握拳摆在胸前,像只小猴子,发现踩大象一脚没事,便敢爬到象腿上了,对他不再那麽顾忌。
「也糟不到哪里去,照练习时跑就可以了。」
他是林墨,你指望能受到多少鼓舞呢?
斗舞开始,修宇腾先攻。
乐音流泻,他一舞便惹得全场惊呼,身姿柔美风骚,但妖娆程度还无法望木星学长之项背。光那腰枝,水蛇和泥鳅立眼分辨。
见过木星跳舞,纬荷的眼界可宽了,修宇腾今天的表现还吓不了她,但不避言依旧十分出色,听周围掌声便知。
观众都是门外汉,看高兴了就不吝拍手叫好。以他们的观点,修宇腾无疑是成功的,这加重了她的压力。
轮到她了。
不奢望完胜,要想不能输!
她在心底放大每个节拍,震撼四肢神经,像在进行一场刺激的博弈,步步求准。
她眼神越过人墙,看见边上的林墨好像不甚关心,关注也有一搭没一搭的,但那汪深潭底处仍有几分没藏住的专注。
跳着跳着,律动和节奏逐渐契合,她觉得身体越来越丢弃束缚——这不是譬喻形容,是直言叙事。
理化老师可没教过衣料也能解离!
轻微的裂帛声中,她的衣服竟成了一块块碎布,剥离她的身躯。她停止舞动,手忙脚乱遮掩,快门声却残忍响起,接连不断。
纬荷与观众一并尖叫,唯独少了兴奋,多了惊恐——会走光的!
一片温热包围了她,如此即时。
是谁的胸怀?
她瑟瑟发抖,额头抵着这道胸膛,稍稍平复才仰起脸,看清给她救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