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茉莉昨天失眠了。
她妈妈昨天给她发微信:“你张阿姨的外甥女,本科清华的那个,昨天终于结婚了。她老公出钱,用她的北京户口买了房,房本上写她的名字。”
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她妈妈还跟她分享了李阿姨家孩子的八卦:“虽然男朋友是农村户口,但是他们家出了拆迁房的钱三百万买了上海近郊的房子,我原以为她跟你一样读书读傻了。”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大街上醉酒的流浪汉在大声咒骂,警车不时呼啸而过,鸣笛声尖利得像世界末日,她把自己缩成一团。
第二天张茉莉的两个小姐妹发来微信,陈燃然说自己决定跟认识不久的学长结婚了,李雍容说自己刚和高中就在一起的男朋友分了手。
假期张茉莉终于回国,三人凑了一桌喝茶,距离本科毕业虽然才过去两年,可就像过去了一辈子。三张鲜妍无匹的脸,对着玻璃幕墙外的车马如龙,一样的七巧玲珑心里揣着不一样的麻烦事,像一阙难唱的小令。
陈燃然说,现在条件相当的男女永远互相看不上,必须要彼此在某些方面高攀对方,这才能凑在一起,不然迟早由爱生怨。李雍容说,实在不如我们三个住一起,下班一起喝喝酒炒炒菜,周末一起蹦迪,老了互相照顾,多潇洒。
张茉莉喝完了茶,呆呆看着茶杯底的残渣,想着如果一个人要是真的莫得感情,那日子确实会好过很多。她想起自己认识的一个学姐,活得就像亦舒小说里所有铁石心肠且顺风顺水的女主,找男人就像找配饰,带得出去最重要,其次是是否爱自己。一个精明而独立的当代女权主义者,既要求女性的种种权利,又避免了老母亲的无端担心,而其间的种种欺骗与诚实,侦察与反侦察,七十分的真心与三十分的假意,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承认她是个不完美的女权主义者,又想要旧思想里承诺给女性的种种好处,又想要新世界里少得可怜的公平。
她笨口拙舌地为像她一样的群体辩白,却发现就像要求完美受害者一样,这个社会要求她们先成为一个彻底的女权主义者,才可能允许她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批评别人。而这个制高点上已经人满为患,还时不时挤下来两三个。
喝完茶结账,见老板娘今日喜气洋洋,便多攀谈了几句,说是儿子今天订婚,女孩子家住在凤凰山脚下,家里七十年代花四百块钱买了联排房。
出门冷风一吹,三个人都像有醉意,摇摇晃晃往西湖边上溜达。城市风景的温柔往往与生活并不相关,但至少还有景可看。若是站在北高峰山顶上,就能看到远处滨江纷纷建起的高楼。时代顺风车就像十分钟一班的高铁,赶上赶不上都是一番得失心的修炼。
西湖边上立着很多关于女人的纪念碑:苏小小的,秋瑾的,林徽因的,白素贞的。在故纸堆的浩荡江流里探出个头来,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在这要求的苛刻程度方面,命运倒是格外铁面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