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天,我都没回信给范杰,不是因为酒醉失态丢脸,而是他的信,提醒了我过去的痛,我曾花了很久的时间离开那份伤痛,有时觉得伤口好了,但事实上,或许永远都好不了。
在《再见,总有一天》这本小说中曾写过:「行将就木之人分为两类:有人忆起自己曾经被爱过,有人忆起自己曾经爱过。而我,一定会想起自己曾经爱过。」
当年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上映时,我仅仅是看预告片,便哭得泣不成声。
只因这句话太刺人,刺到心中深处的共鸣,也刺到了那无法痊癒的心,所以只能泪流。
我一定只会记得自己爱过。
没想到二十几岁这麽想,到了三十几岁,这份想法依然没变。
我爱过,彻底地爱过。
把自己灵魂都出卖给对方,让自己变成一个疯子也无所谓地爱过。
范杰也曾如此,和我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被对方变成一个不敢爱的人。
我有点忌妒他,非常忌妒。
在这个名为约会圣地的公园,双双对对的情侣不断从我面前经过。我已经罢工了好几天,但妈妈也没念我,抱着我的笔电,看着琳琅满目的工作,却没有一份,会回覆我面试。
忘了是哪个同事曾经说过:「人力银行那种地方,是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用的,像我们这种年纪,除非是能力卓越想要跳槽,不然不可能会被公司看中。」
她说得真好,所以,无论她在公司撑得有多辛苦,她都只能任劳任怨,因为她认清了自己的筹码。
只有我,还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筹码,任性妄为。
任性妄为就算了,还不乖乖选一条结婚的道路──这就是,现在每个人对我的评价。
手机跳出一封讯息,一点开,才发现范杰居然主动寄信给我。
收件人:叶浅浅
信件主题:习惯
内容:叶浅浅小姐你好,两日没收到你的回信,说实在有点失望,但这就是这个交友软体的奇妙之处。试想以前我们寄信给一个人,如果一直未收到回信,可打电话询问、又或是再寄一封,毕竟还是有漏信的可能。
想想好久以前有部电影《海角七号》,里头有段剧情不就是邮差主角把信都带回家的情节吗?所以我擅自认为,上一封信被系统给吃掉了。
──开个小玩笑,我可不是如此自作多情之人。
只是连续和你往来信件了几天,已经有点习惯等待你的信了。
习惯这样东西一旦累积起来,有天消失了,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所以我现在只是在填补的我的落寞,与你无关,你可以把我的信略过,也能直接删掉。科技的进步让你我的相识变得容易,但要解除缘份,也简单得可以。
习惯,会让我们的伤痛,变得无以复加,有时明明没那麽伤心,却因为习惯的发酵,让失去的疼痛,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也有因为习惯,而渐渐喜欢上一个,原本讨厌得不得了的人。
我一度很害怕自己再和任何人建立习惯,以为这样就不必再为失去负责,直到後来我才明白,如果从一开始就切断和人热络的途径,那麽只会连自己都忘了要习惯自己,最後变成一具行屍走肉罢了。
我不得不承认,除了习惯,我对你其实有一点点在意。在意这两天的你,是为了什麽而消失,是讨厌我,还是发生了什麽事……
无论是什麽原因,我都祝福你能够快乐,真心地。
范杰上。
*
2008,冬。
转眼竟然已经要年底了,第一次要和男朋友一起跨年,对我来说是件兴奋又期待的事。
「芮如,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跨年喔,今年晚会超多大咖明星耶!」芮如最近很奇怪,总是会在深夜出门、清晨回家,回家後竟然没有半点酒味,问她去哪了,却也只说是去夜店。
「不了,我最近因为学校的打工很累,那天学校可能也还有事。」她回答的含糊不清,我却也不能再追问,因为她很忌讳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和阿轩进展得不错嘛。」她转移了话题,拿着咖啡靠着我坐过来。
「哪有……」
「谁说没有,每天讲电话到半夜,早八都起不来。」一旁的洁琪马上补我一刀。
我被她们堵得脸红了起来,「反、反正就是这样啦,我今天不回家睡喔。」
「嘿嘿……好甜蜜喔,不要太累喔!」洁琪笑得奸诈,我则把头压的更低了。
「小满,保险套还有没有?」
「芮如!你也太直接了。」洁琪倒吸一口气。
「没什麽好不直接的啊,这很重要。」
「有啦,我一直都有买……」天啊,为什麽要逼我说出这个,看着洁琪的表情,我真的好想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那就好。」芮如说完,便端着咖啡回房间了。
「是我错觉吗?我觉得芮如最近都没笑过了。」
「当然是你错觉啦,你这个热恋中的笨蛋,会潜意识认为每个人都要和你一样天天傻笑。」
「洁琪……我认输。」
「天啊,我真的很羡慕你耶。去哪里找个男朋友天天接送就算了,经期来了止痛药、红豆汤一样没少,天天电话讯息不断,去哪还自动报备!极品啊!」
「我还以为大家交往都是这样。」
洁琪马上给我一记怒瞪,「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不!是你遇到极品了。」
抱着这样轻飘飘的感觉,我等到阿轩来家里接我,这几天寒流,光是走出门就冷得直发抖,但只要看见阿轩,就什麽也不冷了。
「就说了,到了打给你,干嘛提早下来等。」
「我……我想你嘛。」
「手给我。」他抓着我的手轻轻搓着,我发觉自己被他疼得像个公主,幸福到难以置信。
「阿轩,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傻瓜,你是我女朋友,不对你好要对谁?」
「你这样,我会想要嫁给你耶。」
「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求婚了。」
「你在说什麽啦。」
他捧起我的脸,冬天的冷空气让我们气息变成了白烟,但他温暖的手,却让我的脸颊温温的。
「我不想再这样老是来接你了,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住、住一起?!」
「嗯,因为我想要每天都能看见你。」
不等我回答,他便给了我深深一吻,任何回答都已多余,对我来说,他就是我这辈子最想嫁的人,虽然现在谈结婚好像太早,但……我不想和他分开,永远不想。
「那你什麽时候搬?」
「咦?」
「今天?还是明天?」
「等等!太快了,我……等明天跨年完,我再和大家讨论一下。」
他瘪瘪嘴,「为什麽还要讨论?」
「因为这里是我和大家一起合租的啊。」
「那……房租我继续帮你付?」
我捏了捏他的脸,「你就这麽想和我住?」
「嗯,这样,那里才能被称为是『我们家』。」
我投降了,面对阿轩的温柔攻势,就算曾经的我意志再怎麽坚定,也没办法不软化。
「好,那现在回我们家吧。」
但我们没来得及一起跨年或是搬家,因为隔天早上,芮如被发现满身是血地倒卧在浴室,洁琪一大早便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我。
等我赶到急诊室时,发现急诊室只有洁琪和她男友。
「芮如的妈妈呢?不是说医院已经连络到家属了吗?」
洁琪一脸欲言又止,只好先把男友支开到一边。
「来是来过了,但发现芮如是因为吃堕胎药导致血崩,她妈妈气到直接走了!」
「什麽?堕胎药!可是芮如没有交男朋友啊。」
「可能是偷偷交的吧。」
「不、你不了解她,芮如要和谁交往没必要隐瞒,而且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
我走到病床边,芮如的脸苍白如纸,想到出门前她还一再叮嘱我保险套的事,就觉得一阵心酸。
她为什麽要一个人默默承受呢……
我坚持守着芮如,2008年的跨年,只有我和芮如在急诊室度过。
当倒数到五、四、三、二、一时,我瞥见,一向坚强的她,眼角默默流下了泪。
「五四三二一,数再多遍,他都不会出现。」
芮如崩溃了,我除了默默听她说话,什麽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