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结束是真的很晚了。电视台离医院不远,但姜胜允没法直接过去,得先上保母车,甩掉一些跟车的粉丝,才能转搭计程车。保险起见,他在保母车上就换了私服,又转了两次计程车,不说还以为在演谍报片。
口罩围巾捂得密实,姜胜允快步穿过大厅,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李昕所在的病房,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音,悄悄转开门把进房。
李昕睡着了,可桌子没有卸下,床也没放平,甚至双手还搁在键盘上,一副还在打字的样子。姜胜允偷偷摸了下萤幕,冰的,不知道睡了多久。
混着好笑和心疼的情绪,姜胜允轻手轻脚地把她的手移到身侧,阖上电脑,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收起桌子。但李昕没多久还是被自己震天响的手机闹铃给叫醒了,他好笑地问她干嘛设这时间的闹钟,他才知道她每半个小时就会醒来一次,看他有没有来。
「还说不要我来看你。」
姜胜允坐在床边,把玩着她的手。她的手脚都小小的,指头短短的,指甲也圆圆的,像小孩子。
头顶传来轻笑声,他抬头:「干嘛?」
「不是,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好像韩剧啊。」
「是吗?」
姜胜允也扬起嘴角,用手机播了合作曲的伴奏,而後半趴在她的腰侧,就这样安静带笑地看着她,「这样呢?」
「果然是sense男啊sense男。」
抽出手,李昕轻轻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温温道:「很累了吧?」
他不说话,偏过头,唇碰上她的掌心,看她触电一般收回,笑意更盛。
「所以来充电啊。」
很久没听见他说这种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甜甜的话了,她扬起嘴角回望。
她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两个人在一起却一句话也不说任寂静填满空间,不用对话只需眼神交错就能理解心意的时刻。
想起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泰半都是如此──在不能见光的所在,做彼此的火苗。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小心翼翼地把这样的时光捧在手心上当作宝贝,直到恐惧和罪恶感逐渐压垮思绪,原本恰到好处的距离,也不知不觉变得难以呼吸。
其实她都知道的。当初的分开不是冲动也不是意外,是不成熟的两人终会面对的结果。
只是从知道到接受,原本就需要时间。
姜胜允突然开口:「我高中的时候常常来这里。」
「练习生的时候?」
「嗯,那时候还不太会跳舞,练习量太大了,大伤小伤是常有的,有一次痛到没办法继续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看医生了,结果是膝盖受伤,医生那时候可凶的了,说我那两个月再动到试试看,以後别想跳舞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啊,因为我没说过,这件事只有我跟妍熙姊知道。」
练习生的世界是残忍的。当所有人都拚了命地向前跑,在原地的人就会很快被淘汰。咬着牙练习,伤势加重的话,他就得放弃一切;可在这个关头停下练习的话,没人能保证他回得来。
那时候姜胜允没有哭。太痛苦的时候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他一如往常走进教室,跟着大家练习,假装不会痛,假装一切会自己好起来,然後在结束练习之後躲进厕所,抱着膝盖发呆了很久。
是留在公司的朱妍熙叫住了他,逼着他说了实话,然後跟他说,如果还想当偶像的话,就不要因为这种事垂头丧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要捱骂了,因为平常妍熙对他向来没什麽好脸色,要求他的体态,要求他的舞技,要求他的唱功,对於姜胜允来说是光想起就感到压力的存在。
可那时候妍熙是这麽说的:「你知道偶像是什麽吗?偶像是当人走到低谷的时候仰望的光。会把目光投向偶像的人,身上都有自己不同的伤,你是要成为疗癒他们的人,不是遇到挫折就畏畏缩缩的人。」
後来的那两个月,姜胜允原本的练习日程被暂停,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公司让他定期就医,更替他安排了声乐和主持演艺相关的课程,是这时候奠定了他作为综艺担当的根基。
李昕现在知道了,为什麽姜胜允提起妍熙的名字时,总是带着复杂的感情。
她没有说话。
「表情不要那麽沉重嘛,只是正好想到就说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我那个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在那个时候告诉他,不够坚强的他也还是能成为某个人的光。
可他说:不要。
「那时候就认识的话,我们绝对,是绝对不可能会走在一起的喔。」姜胜允说着,反问:「对吧?」
眼里只有出道的他,还有把自己踩到尘埃里的她,就算放在同一个空间里,也不可能会有什麽。
是那个不顾後果往前冲的那个她,正好遇上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身上的他,才有了今天。
那麽以後呢?
李昕笑笑耸肩,又说了一样的话:我不知道。
「你明明就很聪明,为什麽老是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啦。」
後来姜胜允打了个盹,在天亮之前又离开了,临走之前李昕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你不问我为什麽说谎吗?」
「你想告诉我的你会说,你如果不想说,我就不问。」
姜胜允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好几年前还是偶像和粉丝关系的那时,眼中轻浅笑着的他闪闪发亮。
真好,好羡慕他啊。李昕心想。
她琢磨了一会儿,在睡下之前发了讯息。
──下一次会更勇敢一点的。
收到讯息的姜胜允正走进宿舍,原本打算回房休息,脚步却转了向,走上阳台。
电话很快接起,那头喂了一声,是带着意外的声音。
换来的是他一句傻瓜啊。
「什麽啊……」
「你呀,不用变得勇敢也没关系,更不用成为更好的人。即使是你最不喜欢的自己,也有人爱你。」
李昕闻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同时有挥之不去的既视感。总觉得记忆里早就出现过这样的话语。
「忘记了?」看她没有回应,他哂道:「没关系,不是什麽一定要想起来的事。从现在开始记住就好了。」
越是这麽说越想要追根究柢,这是人性。
然而通完电话後她不管是上网搜索或翻阅他们的对话纪录,都没能找出些什麽,正要放弃而入睡的瞬间,又想到了什麽,打开手机的记事本,终於在好久以前的备忘录中,找到了这一段话。
那是她写给他的信。
在坡上遇见之後,呼吸急促地在咖啡厅里努力稳住笔写下的字句。
那时候她的韩文还很差,事先在手机里打了草稿,打开中韩字典查了好几个生词再送进翻译机,仍然是不太通顺的语句。可即使是这样的信,他还是好好地读完了,就这样记到了她自己都记忆模糊的此刻。
於是她又发了讯息:我想起来了。但後面那一句你怎麽不说?
回覆很快出现:见面时再说。
李昕不自觉浅笑,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