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命交给我。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任谁都能轻易理解的字面意思,因为太浅显易懂了,所以也没给人留下任何置否的余地,因此,她当时的那句:『好。』才会这麽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吧。黄玟君想。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最後却让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揣摩说这句话人的心思。等到回过神来时,酒会早已过了大半,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阿姨」以及「妹妹」的出现,也忘了自己一开始来到这里的目的。她的目光就这麽一直摆在身旁那位沉静异常的男孩身上。眼底看的是他,脑海内翻涌的也是他,这倒是难得的一次心行如一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以及他与她的诡异沉默中缓缓流逝。
失误。
忘了原本心心念念的计画,这不像是她会干的事。
可是在当时那个当下,也许是气氛使然,她凝视着身边那张依旧温文尔雅的侧脸,他俊雅的轮廓未改,散发的气场也还是那样柔和,没什麽特别的,就跟平常一样。但是昏暗不明的灯影中,却又有好几个瞬间,她似乎在他身上发现了某些可疑的气息。就像那时,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抱住她,然後说:『睡吧。』的时候一样。她清楚感受到他藏在言语之後的某些东西,却又出於本能地不愿意追根究柢,然後,她闭上眼,假装什麽也没有发现。
他好像……跟自己想像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这种奇怪的感觉正以一种极缓的速度逐渐扩张,而她仍旧顽强抗拒着,生怕下一刻,整着人就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给吞噬了。
所以,这种没来由的想法也只仅仅存於她的脑海内,在每个一闪而过的刹那,占着微不足道的份量。黄玟君本身惯於逃避的性格,驱使她不愿深入细想,尤其是人心这方面,无论是别人的,抑或是自己,她总是束手无策、总是下意识地想远离这样随时就要脱离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事。
简而言之,就是鸵鸟心态。
而从这种心态衍生出来的想法就会变成这样──
把命交给他?
……凭什麽!
恼羞成怒?
不。
这只是透过转移事件焦点,进而掩盖自己真正的内心,以盛气凌人的方式,推开所有人,她想,只要别人不靠近她,那就不会发现她的脆弱,这让她感到安心。关於这点,从「女魔头」的恶名远播看来,可以见得。就这样,她顺利挣脱了人群,好让自己处於一个「更安全」的状态。
只是,这种画地自限的做法,看在某些人眼底,却往往欲盖弥彰──
所以,当她回过神,气鼓鼓指着单家群的鼻子骂道,他凭什麽要她把命交给他的时侯,对方只是轻轻拉下那条不怀好意,朝着自己比划而来的纤细手臂,然後温温一笑,说道:「不管怎样,你刚刚说了『好』,对吧?」
一如往常不愠不火的语调,常是引发他们大打出手的导火线,然而这次却没有挑起她的战意,反而堵得她哑口无言。
女孩抿着唇,蹙着眉,转了转还被大手牵制住的手腕,不重不轻的力道,就连他传来的温度也是温柔的,却又隐隐觉得掺杂了些什麽在里头。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满到喉头的话,最後却又尽数吞回了腹内。不为什麽,就怕她开了口,状况又要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一个从下午与他在後院喷水池旁的谈话後,就被她极力视而不见,压抑在脑中深处的问题又跳了出来,但随即又被她抛诸脑後──
单家群知道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厄夜、君临,甚至冥王订亲,他似乎都早就知道。
还有最匪夷所思的一点,他居然知道「黄擎苍」这个名字!
连龙展峰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从何得知?
这些问题的答案会是什麽?
黄玟君不想,也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去。
她向来如此。
於是,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又开始佯装成什麽也没发生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问我。」
可惜这次,有人逼迫她面对现实。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依旧温润的嗓音,此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否的坚持。
黄玟君浑身一僵。单家群感受到还捏在掌中的手腕微微一颤,他几不可察地垂下眼,可是却没有因此松开手。
黄玟君是逃避现实,可是并不傻。
她不是没有想法,而是所有推论都沉入了脑海里,被刻意忽略罢了。
就在刚刚,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心中被特意掩埋住的答案,又在脑中一闪而过。
但也就那麽一瞬间的事罢了。
「我应该有什麽事要问你吗?」她微哂,却笑不入眸,反带几分不明所以的心虚。视线又在他的眼底失了焦。
单家群默然,黑眼珠在幽暗的空间内,熠熠生辉。此刻的他眉微蹙,周围的杯光酒影都成了背景,人们的交谈声都成了湖中倒影,模糊的世界里,彷佛只有他的黑瞳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可看在黄玟君眼底,却又是虚幻得让人捉摸不透。
他在想什麽?
他望视着眼前与自己相似,此刻却涣散着的黑眸,沉默不语的样子,这一刻看来,好像也正试图在逃避着什麽。
黄玟君朝他呵呵笑了两声,答案又在脑中翩然闪过。然後她又自嘲式地低笑几声,看起来就像是在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不可能。
对她的身家背景了如指掌的人,除了家里人,还有要杀她的人,她想不出第三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