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凯皱着眉,他不能理解我为何这麽激动,我能理解他的不理解。
在他身後,其他社员和管理员老伯陆续围拢过来。
「安怎?那会走无去?」老伯问,「伊是毋是着痧?」
「会不会是煞到?」周书凯的声音里压抑不住兴奋,让我差点举手揍人,不过张欣怡替我代劳了,她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现在什麽情况,不要闹了。」
「我没事。」我摇摇头,「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会到处乱跑,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不过我刚刚想起来,我以前来过这座游乐园。」
「真的吗?」张欣怡问,她也吃了一惊,「好巧唷。」
「我想起了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一直很想搭云霄飞车,但是工作人员说我年纪太小了,所以不行。」我走近飞车轨道,油漆剥落,暗红色锈渍从破口染开,轨道处处生疮,「那时候还好新,好闪亮。好可惜。」
管理员老伯说,为了挽留日益减少的游客,老板试图力挽狂澜,从国外引进这座云霄飞车,想奋力一搏却徒劳无功。这座年轻的飞车奔驰了一年多,便随着这年华老去的乐园一同关闭,走入历史。
那时的确有很多搭不了飞车的小朋友眼巴巴地站在底下张望,有的还哭闹不已,可惜规矩就是规矩,为了安全起见无法通融。
知道我曾是里面的其中一员,管理员老伯笑得更加亲切了。他怀念地说,好多还没六岁的幼稚园生跟在哥哥姊姊的屁股後面一起来,却被上了国小的兄姊丢在下面,那时常有小朋友因此走散,还得特别找人在底下照顾这群麻烦的小鬼头。
管理员老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羡慕他的记忆清楚可靠。他随手掬起,就能捧出满手美好回忆,供众人分享。而我却是满手的碎片,拼也拼不起来。
时间差不多接近中午了,到了用餐时间,我们却都不太饿,因为一路上杜维豪时不时从背包里掏出饼乾点心享用,偶尔也大方分给我们一些。
老伯说他得回家一趟,老伴替他备了饭菜,不能不回去。於是,周书凯决定这次的社游就到此为止。
「太可惜了,还有鬼屋跟戏水区还没去。」我们都听见了他扼腕地自言自语。
踏出大门,再次回身眺望,这个逐渐被荒烟蔓草占领的乐园,不知饱满了多少人的童年回忆。
我们向管理员老伯道了谢,并承诺会将照片洗出一份送给他,他笑了开来,又见到了那一口缺牙。他挥挥手,跨上脚踏车,渺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现在就要解散了吗?」杜维豪问。
周书凯的眼光绕了我们一圈,违反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事先徵询我们的意见:「你们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的吗?」
「我想去——」
「啥?不要了啦!现在这麽热!」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我跟我妈说我下午才会回去。」
社员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周书凯截断众人的热烈讨论,「一边吃一边讨论接下来要去哪儿。」
「万岁!」举手欢呼的是杜维豪。
「社长请客!」不客气的是张欣怡。
「我哪里来的经费啊?」周书凯顶了回去,「你要赞助吗?」
「社费啊!不是还有社费吗?」
「就说评监丙等的社团经费被取消了啊!」
「那就是社长的错,社长要负责呀!」
在周书凯和张欣怡一来一往的攻防间,林文芃插嘴说:「我想去有冷气的店。」
杜维豪跟着接口:「我想吃猪排饭。」
才短短一个上午,大家的距离好像变魔术般拉近不少,我的静默拘谨显得格格不入。
「我不用了,我先回家好了……」我说,其他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我发现他们传得好好的球,到我手上又弄掉了。
「但是现在社游还没有结束。」最先出言反对的还是周书凯,「学妹,有没有人说你协调性很差?」
「没有。」至少在我记忆里没有。
「欸,你干麽这样说人啊?」张欣怡抬手给了周书凯一拳,接着摆出学姊架势,「学妹别害羞,一起来嘛!」
离开不了的我,最後还是和他们一起搭上回程的公车,去了车站前的商店街,踏入了一间简餐店,这间餐厅就高中生负担得起的价位,在这个镇上称得上是高档豪华。
我们三个女生挤在靠墙的双人软包沙发上,桌子对面是两个男生。点的餐还没送上桌,杜维豪就成了阿豪,林文芃从国中时芃芃这个昵称就跟着她了。我说我没有绰号,叫我何语澄就好,周书凯听了皱眉。
「连名带姓叫人,又生疏又不礼貌。」
「绰号比较容易亲近啊!」张欣怡附和。
我妥协,最後让他们以小语称呼我,以此终止投注在我身上,像聚光灯般的过热关注。
周书凯首先恭贺我们这次探险圆满成功,不仅从管理员老伯那里探听到许多八卦故事和小道消息,可以替我们的报告增添可看性,更有意思的是,还有一位社员曾经到过尚在营运中的游乐园。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全都看了过来。
「要是评监成绩优良,下一次就用社费来办庆功宴吧!」周书凯这麽说,其他人乐得鼓掌起来。
「可以的话,我也想把你之前去过的游园心得加入报告之中。」掌声平息之後,周书凯继续对我说,「我再和你讨论报告的事。顺便问一下,你家里有没有当初去游乐园玩的照片之类的?有的话可以请你带来给我吗?」
我悄悄屏住呼吸,思索着怎麽应对。
我看着周书凯,猜测他的用意,和我对视的那双眼里,藏着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在清澈的浅棕色瞳仁下面。
「我要回去找找看。」我也只能哑着声音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