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梳茶,对面就是钟阳楼,去给你买些点心回去。”漱玉斋外,她一脸轻松。这下,才真的做到有备无患。
梳茶也松了一口气:“是殿下自己嘴馋吧,奴婢才不想吃。吓都被吓死了。”
“你看,”长公主指向对面的点心楼,这个时辰不是客流量大的时候,点心楼内门庭寥落:“我们刚落轿的时候,是不是看见里头人还挺多的。现在你看还有没有人。”
长公主噗嗤一笑。看把这些人慌得,吓得,一个两个明里暗里都跟着呢。邢尘也实在是,自己赶不过来便找了一大群人扮成商贩啊,屠夫啊,客人啊都围在漱玉斋外,她不是不晓得,只是不愿拆穿罢了。
“所以我说要让亭秋过来吧。你胆子也忒小了,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两人拐进钟阳楼,钟阳楼的点心师傅可是远近闻名,尤其做的一手香酥可口的榛子酥,她一向最喜吃那个:“人家堂堂正正递了个拜帖到咱们府上,只要上面一查,别说漱玉斋,整个燕翼堂都要一锅端。”
“所以啊,他们不仅不会动本公主,还会毫发无损地把咱们放出来。”边说着,边往梳茶怀里塞了一袋又一袋的点心:“一会儿回府不许偷吃,你刚刚自己说不想吃的。”
“殿下怎么这样……”
漱玉斋,崇阳楼阁。
他看着地上空空如也的茶杯,若有所思。
“我听闻,秦江最近连连犯大水?”他一圈圈绕着茶杯的边缘抚着,那是他常常无意识会做的动作:“我又听闻,治水这件事夏皇交给肃国公来办。”
门廊的门已经被推开,现下屏风后边坐着一个面貌肃然恭敬的侍卫,步伐干练:“肃国公的封地在秦江附近,领的一直是闲职。夏宫里的太后把持朝政已久,怕是也是存着拉拢肃国公才给了他这桩美差事,谁都知道,这治水的赈灾抚恤银两一下来,那油水可不是一般地好捞。”
“主上是要让属下去替长公主殿下拉拢这个新贵?”侍卫依旧低着头,声音不疾不徐。
“不,他活着,对倾阳长公主才是无用。”昱先生身着狐裘,衬得脸上清冷:“是不是新贵还未可知,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听说,肃国公有一个女儿?”
门外吹进了冷风,呼呼作响。屏风外的侍卫却面不改色:“是,只有一个千金,不久前还被封了冼乐郡主。”
肃国公是当年先帝的左膀右臂,年轻的时候破漠北战外敌的军功屹立不倒,至今无人能够望其项背。可如此显赫的人家,门厅倒很是凉薄,据说屹立不倒的肃国公如今已入晚年,膝下却仅仅只有一女,夏皇也是见其实在可怜便封了一个郡主之位。
披着狐裘的男子笑笑:“我倒是觉得,肃国公这个女儿可比他本人有用许多。”
“不过得再等一等,等到黄河河水泛滥,秦江作为下游城镇自然不能幸免,如此才是对我们有用。”
“是,”侍卫点头:“不过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助倾阳长公主一臂之力。她和高太后斗得你死我活,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吗?”
“呵,”昱先生垂眸,语中明显的不悦:“季牙,你倒是会想。”
那厢门外冷风直吹,却哪里比得过屋内透心的凉,季牙一惊:“属下不敢。”
“今天若是我们不邀她,她也无所谓。对她来说,我们不过是她清君侧的一个棋子,省去她许多力气与麻烦的棋子。”他倒是没有把自己属下的失礼放在心上:“可对于我来说,她何尝不是?这乱世之中,我们不过刚好需要彼此来完成彼此的理想,何必计较谁先谁后。”他要的,可比她要求她的多出许多。
她于他,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又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五年前,他收到过一幅画,画上有太平盛世,有惊世繁华万物生长。那幅画像是划过长空的一道惊雷,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娃娃画的画,劲道笔锋,无一不惊艳世人。
辗转听说她是个没娘爹也不疼的公主,自小因为一个荒唐的预言和血统被送到寺庙里清修长大,正因为如此,才铸就她如铁一般的心智。
这点他们还是很相像的。
他想起她曾经在一个雪夜里看见的一双清澈透骨的双眼,像是能看进谁的内心,看透这世间所有风景。他忘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忘了那是个怎样的故事。
就只有,只有那双眼睛牢牢刻在脑海最深处,被安置在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他很好奇,这次,她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次日,倾阳长公主回城的消息就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传遍大街小巷。
这位先帝钦定的,名正言顺的掌政公主,要从高太后手中将掌政大权抢过来,谈何容易?高家的根基是自先帝薨逝后一步一步打下来的,世人皆知,高太后绝不会让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牵连的公主辅政,朝堂上必然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话说皇帝也不是完全坐享其成,倾阳长公主一回来的第一个旨意,便是晋封倾阳长公主生母,先帝发妻先皇后为昌贤皇太后,位份甚至比当今的高太后还要高出那么一大截。毕竟是先帝遗诏,名正言顺,高氏母家梁国公再怎么在朝堂上拼死阻拦,也无法阻止这道旨意铺天盖地地震惊了朝野上下。
如今大夏皇族子弟里面,论血统出身,最为高贵的当属这位先帝后的嫡长女,先帝遗诏上唯一的掌政公主,倾阳长公主。就连夏皇,也远远不及。
外边议论声此起彼伏,百官面面相觑为选定立场惶惶不安之际,处在舆论中央的长公主府倒是平静得很。府中谁都没有受到这看起来荣宠非常的旨意所惊讶。
“太后娘娘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指不定怎么着急地往回赶呢。”梳茶在铜镜前为她梳妆:“殿下何不趁太后娘娘不在宫中,乘胜追击,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自家婢女:“不错嘛,还懂得乘胜追击。这些年跟着邢尘学了不少嘛。”她转过身,接过梳茶手中的步摇,作出一脸好奇:“那我们梳茶大人说说,该如何乘胜追击啊?”
那厢听了以后,还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要奴婢说啊,殿下何不直接让陛下遵先帝遗诏,撤了高太后的辅政之权,直接让殿下听政便好了。”
“你倒是敢想,”她暂好步摇:“高家如今在朝堂上权势最盛,门客无数结党营私。我若就此与太后撕破脸,试问我手下有什么人可以助我铲除高家?”
“倒不如先与她修好,细水长流,我有大把的年华和她耗。”
小厨房里的良婶似乎做了凉粉,正召府里的丫鬟小厮去学着做呢。从前听梳茶邢尘他们一直夸赞良婶的手艺很不错,都快赶得上宫里的厨子了。在汾州的时候,也一直是良婶一直照看着大伙的饮食,这些个人哪个不是馋良婶的手艺才争抢着来兴州的。
“对了,邢尘到哪里了?”她起身,外头还是有些寒气。
“邢尘今日来信,说他怕是过几日就能回到兴州了。”梳茶跟在她身后,拉来了一个火盆:“他还说让府里人都警醒点,务必加强防卫,说是太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点点头,若有若无地看着门外的风景:“这一点他倒是没说错,你看夜里暗探刺客什么的还少吗?”
“太后在我下山之际匆匆到和安道观求什么仙问什么神的,不就是要给自己谋个不在场的借口吗?”她笑笑:“殊不知,我这公主府守得比宫里还要严实,她连个胳膊都探不进来。”
“可是,邢尘护送的那一行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过普通老百姓,殿下为何如此在意。”梳茶不解,这普通老百姓何必要长公主手下最得力的邢尘护送,而且还派了不少暗卫随行。
“就是普通老百姓,才能把事情闹大。”她真切地说:“梳茶,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到世人讨伐的地步,才能弄垮高氏。”
“这次,虽然不能一举端了高家,起码肯定能重创太后。”
那厢梳茶还是抓耳挠腮的模样,似懂非懂,长公主戳了戳她的太阳穴:“你啊,待邢尘回来你就晓得了。”
“殿下,殿下!”远处,小厨房里的人都散了。良婶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走了过来,外头又开始飘雪,落在门廊边,树枝丫上,石凳子上。
“殿下还未用午膳吧,尝尝良婶做的汤面,可热腾了呢。”良婶穿过长廊,喜滋滋地坐了下来。汤面上冒着热气,用青葱点缀更添食欲。那厢梳茶果然忍不住了:“良婶,我的呢?”
“你这小丫头,想吃自己去小厨房做。过几天亭秋来了,我看你还能好吃懒做到什么时候。”
长公主尝了尝面,的确是香浓可口。良婶的手艺果然越发好了,她口味淡,从前在护国寺吃了十几年素斋,这样对她来说便已经是极好。
“殿下,亭秋姐姐可凶了,她来了后还指不定怎么教训奴婢呢。”梳茶噘嘴。这小丫头,嘴上怕着亭秋,私心里可依赖了。
“对了良婶,亭秋和邢尘来了之后,长公主府上上下下便交由他们两个。亭秋极其细致,上下琐事需要打点的,交给她我很放心。邢尘身手极好,和外界的联络就全权交给他。”她思量,这样安排再好不过:“日后我一门心思全扑在如何对付高氏上,府中诸事你们多加配合,我不会管。”
“是,”良婶应声,有些踌躇:“不过,奴才听闻,容公子也会一同过来,那要如何安置?”
“提他我就头疼,”她扶额:“良婶,你给容止安排一个离我最远的院落。最繁琐最简单的活儿全交给他,他最好一年到头都别在我跟前晃悠。”
“殿下,容公子烦是烦了点,但他医术精湛啊,他在殿下身边,奴才们也放心。”
“别,”她有些后怕,那家伙念念叨叨的神情似乎在她眼前若影若现:“他在我身边我都快忘了到底谁是主子谁是臣子,你让那家伙离我越远越好。”
“殿下怎么在背后说人坏话呢,”房梁上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吃了一惊,不知何时门廊外立了一个背影:“我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赶来兴州,才刚到便听到殿下如此不留情面的评价,实在是寒心啊,寒心。”
“那你还是赶紧回汾州吧,快走快走。”她瞪了门外的男子一眼。良婶和梳茶纷纷恭敬地唤了声“容公子”,梳茶一脸惊喜:“容公子何时到的啊?”
“殿下恕罪,容公子今日一早便抵达公主府,是……”良婶瞥了一眼促狭的男子,啧啧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他说先不禀报要给本公主个惊喜的吧。”
“我说的没错啊,殿下你现在看到我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很意外呢。”男子走了过来,毫不客气:“我饿了,良婶也给我煮碗面吧,我的不要放葱哦。”
她苦笑:“呵,可惊喜,可意外了。”
“从殿下救我的时候我便说过,此生忠于殿下一人,誓死效忠。殿下怎么能不带上我呢。”他环顾四周,瞧了瞧这房子的装潢,然后作出一副嫌弃样:“啧啧啧,一点公主府的高贵荣华都不见得,你们皇帝陛下还真小气啊。”
她扶额,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救下这小子。也只有他这样纨绔不羁的人才能掉入专门捕兽的陷阱里,眼睛恐怕是长在了脑袋上。
“你猜猜我进城之前都看到了什么。”那人一脸促狭地靠了过来,也只有天真如梳茶才会好奇。
“我猜你见到太后的銮驾快要进城了。”她笑笑:“良婶怕是煮好面了,你赶紧去吃吧啊。”
“诶你个没良心的,”那厢见倾阳长公主确实没有要留人的意思:“梳茶,走,陪本公子吃饭去。”
长公主挑眉,一脸好笑地看着梳茶。两人来了个眼神交流后,梳茶果然心领神会:“容公子自己去吧,奴婢还要陪殿下呢。”
“好啊你们一个一个跟你们主子学呢,”手中的折扇收起,纨绔不羁的容止一脸愤愤地顺着小厨房飘过来的香味踏了出去:“本公子风度翩翩,不与你们计较。”
“良婶,我的面条好了没啊!”
倾阳长公主坐在软塌上,看着已经远去的人影。
她与容止相识多年,他这一来兴州城所求为何她自然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是不放心她罢了。
容家一向以传世医术名震四方,但绝不涉及朝堂宗庙。这是祖训。若不是事关她,他恐怕至死都不会再回来兴州城。
她想要将他远远地安置在汾州,也是这个道理,冒险的事,她没理由拖着所有人陪她一起做。尤其是但凡失败,就会粉身碎骨坠入无底深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