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晴。
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我特别喜欢。
……也特别讨厌。
──纪春花。
一阵风呼啸而过,教室旁的玉兰花树泛起一阵波涛,抖落一夜雨後残留在树叶上未乾的水气,和着淡淡的玉兰花香,辗转落入未掩上的窗户,散在前座女孩未紮起的长发上,她不禁揽了揽穿在身上的制服外套。
有点凉。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前座女孩低眼拨弄被风吹散的发丝,然後终於等来上午第四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待数学老师走出教室大门,她立刻笑容可掬,迫不及待地回过身去。
「今天午餐的饮料是珍珠奶茶哦!」
她笑得爽朗,像被水洗过的蓝空一样清澈。
後座男生却不动声色,一如往常,直到笔下最後一道数学公式解开,方才徐徐抬眼望去,轻轻「嗯」了一声似回应,然而向来深邃有神的目光此刻却透着淡淡的心慌,聚焦所及之处,硬是落在了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上。
前座女孩眯起眼,似懂非懂也向着他的视线远目而去,正好落在好远好远的顾盼晴的背影上。
她沉疑了会,似笑非笑挑起眉。
「我还是觉得珍珠奶茶比较重要一些。」
……可是看起来,有人不这麽觉得哦?
另一边,佟诗澄的眼睛从数学老师离开教室开始,已经定格在黑板上好久好久。
完全没有一条公式是看得懂的。
奇葩。
顾盼晴瞥了隔壁的「天才」邻桌一眼,再慢条斯理将桌面收拾乾净、慢条斯理垂目、慢条斯理……
「盼晴。」
慢条斯理听见熟悉的、也是慢条斯理的嗓音。
唐文哲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桌前,正俯眼望她。
桌面仅余一本数学课本、一本数学习作,顾盼晴整到一半,听闻熟悉的叫唤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动作,缓缓将书本收进抽屉里。
他们认识将近十年。
要让唐文哲主动唤她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佟诗澄的视线狐疑飘回邻桌,目光流连在让人端详不出那表情究竟是喜是怒的唐文哲、以及明明已经将桌面收整乾净却仍垂目将视线定在同一个点上的顾盼晴。
半晌,像是理解到了什麽,她看好戏般地撑起一边脑袋,侧头凉凉瞧去。
有挂。
「我也这麽认为。」
「……何似锦!你要吓死谁!」
不知何时出现的前座女孩俯身在她耳侧低语,然後笑眯眯地拉开她後座的空位,以十分灿烂的笑容回应她不带好意的低哮。
「嘘。」前座女孩装模作样,指手画脚指了指唐文哲的方向,示意佟诗澄先冷静,而对方也果然不出所料,很顺利地被安抚。
唐文哲虽喊了名字,却没有下文,他就站在她的桌前不语,双手放到口袋里,复杂的眼光叫人雾里看花。身後背景是同学三三两两地经过,抬饭的同学也走了进来,人潮来来去去,他定在那里,生生将自己站成一方风景的模样,也吸引了几道目光的注意,有些人开始低声窃语。
乌云自远方翻腾聚拢而来,雷鸣隐隐轰隆作响了几声。
又过半晌,顾盼晴才终於抬起眼,看这个她认识将近十年,也在她眼中活了将近十年的、人。
……或是、物件?
她将手摆到桌面上交叠,眼中泛起的深沉思量让旁人都瞧不明白。
『你很好、特别好。』
『好到、甚至有时……都让人很忌妒。』
微风拂过纪春花的侧脸,清晨的微光映在她的眼睫。
双眼明明直视前方的顾盼晴,眼光却彷佛散在她身後的虚空里。
说这些话时,她没有支开任何人。
说这些话时,她甚至还面带微笑。
一如那年初见时模样,笑容可掬。
纪春花这个人,好像不管说什麽、做什麽都是笑着的。
当时顾盼晴听在耳里虽然不明所以,可是却好想好想对她说:并没有。
其实好到让人忌妒的,应该是纪春花自己。
因为她好像永远都那麽善良与温暖、平静与和煦。
像无声花开,兀自绽放美丽却从不惊扰任何人。
顾家能给顾盼晴的都给了,然而真正重要的东西,总是没有的人比拥有的人更清楚。顾盼晴可能永远也不会晓得,她嗤之以鼻的这些东西,却是有人费尽千辛万苦也拿不到的。
纪春花若是温柔给予的那个,那麽顾盼晴大概就是最贪得无厌的那个。
到底什麽才叫做高贵?
谁才更让人忌妒呢?
许久,顾盼晴才散了一缕氤氲,似是而非从口中夺出一句:「我究竟哪里好?」
「……什麽鬼?」佟诗澄摀脸咕哝。
「真有趣。」前座女孩小声附和。
她们同时转眼望向一直居高临下的唐文哲,在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时,不禁低低笑了两声。
不过那茫然的表情也仅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迅速便恢复镇定。
他沉疑了会,最後像是深思熟虑後,才启唇道来一句。
「没有不好。」
「……」
原来声音纷杂的教室霎那间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不好。
……没有、不好?
在座众位倒抽一口气,细细将唐文哲的话来回反覆琢磨了几遍,无一不耐人寻味地挑起眉。
所谓「没有不好」,反过来说的意思就是、「哪里都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