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简春梅
春梅是在春天出生,阿爸帮她取名叫春梅。那年,才快满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却在一夕间,猪羊变色。
月桃在生下春梅之前,已经失去过二个儿子。老大是个死胎,生下时已经死了。老二出生後,虽然细心呵护,仍逃不过夭折的命运,养了不到半年得病死了。好不容易生下她,却是个女儿,之後便久久无法怀孕。那时,冬末初春正是最冷的时候,阿爸那日下班後没有回家。隔天被人在河边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朋友和警察说,那天大家相约一起去吃酒,酒足饭饱之後便各自回家。阿爸估计是酒後失足,跌入河中。但是他并没有淹死,看模样是自己从河里爬到岸边,可能是酒醉加上体力过支,身体失温,活活被冻死的。如果那天晚上,有请邻居去找人的话,一郎就不会这样白白死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麽巧,平时阿母都会为阿爸等门之後才去睡觉。偏偏那天阿母哄她睡觉时,不小心也睡着了。婆家因此对她很不谅解,大家都说她克子又克夫,是个不祥的女人。而阿母却迁怒到她身上,若不是她吵着要阿母哄她睡觉,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小小的春梅便以为爸爸的死,是自己的错。其实,当事情有这麽多的巧合出现的时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怪不得谁。
听说阿爸自小就特别聪明,很有生意头脑,常常南北奔走,有时也从日本进口,买卖些新奇的小玩意,只要看中的商品,通常一定大卖,他也比别人认真打拼,每天早出晚归。因为知道母亲不是很喜欢阿桃。以前虽觉得阿桃还算乖巧,但是一郎後来生意越做越好,母亲便後悔养了这麽一个童养媳。觉得儿子应该找位更加匹配的女子。原本想准备些嫁妆,把月桃许配给别人,还好一郎的父亲极力反对便作罢。一郎努力赚够了钱,买间房子搬出来住。却也因此,婆媳之间更加不合了。
春梅四岁那时,阿爸决定多花一点时间在家陪妻女,不再东奔西跑,便租了间舖子,做起卖布的生意。因为眼光特好,挑选的布,都很受欢迎。虽然阿母是童养媳,没有娘家靠山,也没生半个儿子,夫妻的感情却没受影响,依旧伉俪情深。阿爸走的突然,月桃完全不懂布、更不会做生意,一批布可以卖多少钱,根本毫无概念。盘算了之後,决定把布拍卖处理掉。好赶紧还了店铺的押金、退租。要不然每个月的租金,很快就会把钱烧完。房东很同情她们的处境,尽管合约还没到期,并没有扣押金。有时候,没有血缘的人,比所谓的亲人还要亲。
阿爸丧礼还有不少人来参加。但之後,以前那些常见到的所谓叔叔、伯伯都不见人影。祖父因为最疼爱的儿子突然过世,受不了打击,丧礼後不久,竟也撒手人寰。此後,婆家那边的人便对她娘俩不闻不问。听阿母说,起初还有一些亲戚知道她们卖了布,有一些钱,还来借钱,说是帮她的忙,让她赚利息。最後,利息没给、人也避着不见面。月桃没念多少书,当初连借据也没立,也因此被坑了不少钱。
阿爸过世的时候,阿母怀着二个多月的身孕。原本有些积蓄,被亲戚坑骗了一些,加上以前钱的事都是丈夫在管,春梅的妈实在不善理财,渐渐坐吃山空。因为肚子越来越大,也没办法找工。除了接一些针线活回家做之外,把家里空着的一间客房,出租给一些舍不得花钱住旅馆的旅客,但是收入很不稳定。本来过的再辛苦,阿母都忍着不去婆家借钱。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卖的七七八八。值到快临盆前,想说手边得有一些现钱才行。得请产婆、还得买些营养一点食物坐月子用,才有奶水喂孩子。
一郎是长子,下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都早已嫁娶。公公过世後,二叔一家子很快就搬回祖宅,说好听是搬回去照顾母亲,其实是想霸占祖屋。听妈妈说,那房子当初还是阿爸出钱翻新的。原本只是间旧瓦房,阿爸独资出钱盖了一间二层楼的洋房,二叔一毛钱也没出。姑姑们都出嫁了,自然也是没让她们出半毛。去了婆家二趟,婆婆都避不见面,说是不想见她这扫把星。小叔夫妇推说,家里的钱,都是母亲做主,他们没钱借她。第三次婆婆才终於见她,却不肯借钱。说是让她去院子抓只母鸡回去,之後坐月子用,就想打发她。
她没想到婆婆如此狠心,为了肚子快出生的孩子,她只好硬着头皮争取。公公过世後,母亲仍健在,财产的事她原本不想过问。春梅好歹也是他们的长孙女,也该分一些什麽当作她将来的嫁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有权利分点家产的。
站在一旁的小婶,此时冷冷地说:「大嫂,母亲在这,原本没有我说话的份,但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奉养母亲原本是长子的责任,大伯被你克死了,这责任原本应该落在你肩头上。是我们二房孝顺,搬回来孝养母亲。你没出钱奉养母亲就算了,怎麽还有脸来要钱。母亲都还活着,竟然就想着要分家。」
「若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敢这麽这麽要求。」
「春梅没了爸爸。将来成亲时,再不济,我们自然也会帮忙张罗点,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但是她年纪还小,谈这些尚早。至於你肚子里的那块肉,不是我说的喔,听邻里有人说是不是大伯的骨肉都不清楚。」
「小婶,你说话要有良心,不要血口喷人。我怀孕的事,母亲是知道的。当初因为还没满三个月,所以才没和其他亲友说。」月桃激动的辩白,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婆婆明明知道事实,却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哎呀,你不要激动。我都说了是不知道那个邻居说的,不是我说的呦。」
月桃知道这里仍是婆婆主事,她便不再理会二房,继续哭求:「母亲,求求您。阿郎在世的时候,这麽孝顺您,看在他的面子上,您不能就这样不理我们啊。若不是现在我暂时没办法找工,也不会来求您。」
春梅原本就很怕祖母,也不懂大人在争吵些什麽,在一旁看到阿母在哭,便也嚎哭了起来。
婆婆叹了一口气,不耐烦的说:「二郎,我累了。你扶我回房休息,叫你媳妇给那扫把星几块钱,让她赶紧走人,别把霉气带进我们家来。」听见那女人提起过世的儿子就一股气上来,但想着或许她肚里怀的是个孙子,今天就先给她一点钱,打发走了便是。
「母亲,那要给她多少钱呢?」
「你自己都生过二个儿子的人了,请产婆和坐月子要花多少钱,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说罢便离去。
回家的路上,月桃看着手上的这麽一点钱,实在感到心寒。祈求上天让她生个健康的儿子。也许婆婆看在孙子的面上,能照顾她们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