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叶亨即日入曹门,无旨不可归。钦此。』」
砰!
李綪板着一张脸将手上的瓷碗甩抛向新来的小宫女。对方骇然向後退缩之际,施品眼明手快紧捉着对方的肩头遏止她的动作,瓷碗恰好落在小宫女手捧的雕花托盘上,碗沿贴着盘底转了几圈才摇摇晃晃停歇下来。
「那!个!混!帐!」
她猛地把桌上的赏赐全数扫地,铿铿锵锵的砰落作响,紧接着头也不回进了内寝,再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闪烁寒光的钢枪。
「娘娘息怒!」厅内服侍的宫女们齐声低喊,有两个甚至上前作势要阻止,突然遭施品一手拉一个扯住,恰时枪头虚晃过她们胸前,吓得她们浑身僵硬。
李綪浑然未觉,一脚猛踹开殿门,当两扇重门被震得发出巨响时,她举臂猛力掷枪而去!
瞬时,碎裂三连响,晶碎飞溅!
长枪撕裂平静的空气,直直贯穿立於殿外正中央的随日照流转莹蓝月光的晶石洞,枪头硬生捅破晶洞,日照之下露出锋锐刺目的光芒,恍若下一刻就能染血。
周围清扫的宫女纷纷抱头低叫,令李綪更加不痛快,冷脸斥道:「遮什麽遮!把这碍眼的东西从本宫面前扔了!要卖、要送随你们!」
新来的宫女不知所措,这可是皇上的赐礼,即使动心起念,却没人敢率先动手碰上这一份浩荡皇恩。直到施品低首快步走下阶梯,来到足有一个羽林军卫高大的晶洞前,双手一握,猛喝一声便已拔出长枪!
施品左手提起长枪,慢条斯理旋首,对一干瞪眼的宫女淡声道:「乾瞪着作什麽?你们过来赶紧扫走地上这些。问篪,找盛香内的公公过来推走这晶洞,少放在这儿碍了娘娘的眼。」
「诺、诺!」
宫女们慌忙持扫帚清理,名为问篪的宫女则在施品开口时,便已疾步自主去喊人,深怕再迟一会李綪会更为火大。
仍捧着食案跟出来的小宫女眼见前方的狼藉,不由忐忑瑟缩肩膀,嗫嚅着:「可……汾香姑姑回来知道这件事又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不会怪罪下来吗……」
李綪凉凉瞟过眼,冷笑两声:「怎麽?这盛香殿上下已经是改成汾香作主的吗?」
被扫一眼的小宫女浑身发抖,双膝一软,扑通的跪了下来,伏身拚命嗑头:「不、不敢!奴婢不是这意思!奴婢只是……只是担心娘娘!」
「担心就不必了,本宫的脑袋现在还好端端在脖子上。」李綪冷哼,不理睬小宫女仍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扭头就进了盛香正殿。
施品不冷不热瞥眼,看着还不敢起身趴在地上抽泣的小宫女,平淡地道:「小顺起来吧。还有,你记着了,你现下不是在六尚局,跟的也不是哪位姑姑更不是皇上。你的小命不是谁掌握的,是你的眼睛还有脑子,明白吗?」
小顺小心翼翼抬起头,额上被她嗑得出了一片红印,泪眼仰望着背对日光而笼罩半身阴影的施品,支支吾吾:「……施姑姑,奴婢听、听不明白。」
「那就少开口,直到你看明白为止。」施品轻轻瞥了她的额头,突然问:「你是尚功局司制的?」见小顺忙不迭点头,她面无表情收颚直视宫殿内,「眼下问篪在忙,你先做完该做的,整顿好自己便赶紧进来替娘娘梳妆。」说罢,她不再言语便掠过小顺入殿。
「……诺。」小顺恭敬伏下身,对着施品竿子般挺直的背影嗑头,然後才抹乾了眼泪鼻水,拨拢好散在面上的发丝,捧起食案急匆匆送往小厨房。
施品一踏入盛香殿正宫内寝,就见到李綪挺坐在妆台前。
「施品你倒是跟以前一样善心。」
铜镜里的女人冷凝着未染胭脂的俏脸,石蕊红素衣,青丝直瀑,即便她现在妆着如此简单,她未施粉黛的眉仍道出她晶莹眸底的锐利,直直盯着年逾徐娘的施品。
「曹门大多孤儿寡家的,能有今日大多倚仗老将军善心与用心。如今事态不若往常,施品循老将军的作法替娘娘瞻顾,在後宫不比曹门,施品得多添些对娘娘忠心、脑子灵敏的眼线,让老将军安心——也多亏娘娘制造许多机会。」将长枪放置於军器架上,施品执握双手来到她身侧,望向铜镜里的姑娘,难得勾起浅浅的笑意,眼尾的细纹跟着笑意逐渐加深。
「娘娘的眼睛和脸颊消上许多,甚好。」
「你连这都要取笑我是吧?」李綪嗔道,唇角却有克制不住的欣喜,「约莫是阿亨离开之前帮我温了巾子敷在我脸上的,才消得快。」
「二皇子对娘娘着实细心体己,视娘娘如母。」
「如母吗?若爹知道了,他肯定又哼哼说怎麽可能云云的。」李綪听着怪别扭,深拧眉心,却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当是自己自尊难以接受,不觉有些好笑:「有时我还感觉自己比他更像个小孩。」
「娘娘与二皇子性子迥异,二皇子又经历大悲大喜,自然沉稳些。」施品说:「只不过二皇子现在走了,以後就算得诏回京,也没法时刻替娘娘分忧。」
「我这不是有你吗?」李綪的笑意转眼间褪尽,盯着面前的镜子,里面的女人面无表情望着自己。「你说得没错。自谧妃姊姊被害之後,你我熟悉的宫人都被仗杀了大半,现在又得重新『融入』六宫,是得找找人。」
渐渐地,里面深沉的女人被水雾蒸腾,再次出现的是一名明媚的姑娘。
胭脂水粉刻划少女的妙姿,烘托她的妩媚,描绘她的唇形,眉额间的金玫瑰钿接连着头顶上沉重的金镂蔷薇花冠,左右侧簪薄弱蝉翼的素金步摇,尾镶玫瑰玉金珠链直坠她的香肩。
「後悔吗?救人。」
镜里十五岁的少女问着自己,旋即少女面无表情摇首,步摇铃铃轻响,她张开红唇:
「不,救人有什麽好後悔的?」
少女挺直腰背,扬起下颚,高傲得锐不可挡,字字铿锵:「这事自己招来的,怨不得任何人!」
李綪眨下眼睑,镜里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女,而是素面垂发的十九岁宫妇,一旁伫立着她已不惑的心腹。
是,她怨不得爹,怨不得後家。
但是,她为什麽不能怨那个把她纳入六宫且高高在上的帝王?好笑,又不是她有求於他。
李綪扯了唇角,斜眼瞧着一样面无波澜的施品。「就委屈你一身长才,你该继续待在曹门後勤的,管我爹说什麽,让你来陪我来这,真的太屈就了。」
「娘娘过谦,老将军并无强迫施品。是老将军询问时,施品自愿过来帮娘娘的。娘娘莫怪施品这两年擅自主张才好。」施品微微福身低道。
「……你做得很好,有些事我自己还真做不过来。」李綪扭头继续盯着自己,手肘倚着椅把,眼也不眨地说:「难怪爹压根不放心,就连谧妃姊姊死前也……罢了,喝了那碗臭汤,我今日还得做什?」
施品深深瞅了她几许,不答反问:「娘娘很担心二皇子安危?」问毕,她转向正後方的架柜,返身再回,手上多了一盒精雕云纹的饰盒。
李綪眼帘懒懒一掀,「不。他眼下不在明京,我才安心些。他要是继续待着,他肯定直接替我淌这些脏水的,不值得。」
「施品以为,二皇子甘之如饴。」施品打开木盒,里面尽是今早几件皇上新赐的金玉发饰。「不过娘娘思虑得没错,皇子淌入六宫的浑水之事东窗事发确实是不好——罪人叶䭲之事殷鉴不远。」
「那个屡屡设计太后与叶涛,最後被关在孤芳宫五马分屍的三公主啊……」李綪眯眸,咀嚼着脑中关於这人物的听闻。「我倒没想到那。我只是不想阿亨卷入这些唧唧歪歪、眼界小的事情上。」
「娘娘说的小事就足够天翻地覆了。」施品不留情评道,随之莞尔。「这话要是传出去,娘娘又得罪遍其他宫的娘娘了。」
「又不是只得罪这次?不过罪人叶䭲她能扯下当时作为皇后的太后,还让叶涛的东宫之位险些不保,代表她有实力有手腕;反观艾嫔……我可不信她一枝墙头草有胆识编篡我跟阿亨的传言,还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说,没其他宫默许,艾嫔会搞这事?」
不待施品回答,李綪徐徐垂下眼睫,随手取出一支双股金钗,金钗纯净的亮面隐约雕刻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不过,是谁允的都无所谓。」
「艾嫔她呢,得为那日作出的选择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