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看着叶桑,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的样子。
叶桑想了想,提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跟着你学医的那些医师和你当初学医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长安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实在是那些学徒们的表现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如果和她当年相比,说实话其中很多人的表现比她当初学医要好多了。如此她也实话实说了:“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们有些人比我当初要优秀很多。”
叶桑扬起一抹笑容,又问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那你知道跟着你和三秋学医的好几个人的家便在你今天所去的那个地方吗?”
长安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他们家境如此贫寒怎么可能……”她后面的话突然就停住了。在大周,不要说贫寒人家,就是普通人家读书识字就是一件不是那么平凡的事。因为官方一直是在暗中打压非上流人家的教育权利。很多书籍在民间是禁止流通的,比如她之前一直在接触的医书。“他们……是因为你们推行的那个强制上学的政策吗?”
叶桑唔了一声:“一半,这个政策目前还是形式大于现实,不然你不会看到那些怀孕的女孩。但是对于有心的孩子和家庭,还是能够保证的。”
长安因为他说出的现实震惊了好一会,过了半响,她才回过神:“你们……你们就这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们……”
叶桑听到那句话笑了:“我们认为民必须使知之,我们相信存在一个民众和所谓的主君、官员可以互相坦诚、互相信任、每个人可以自由生活的国家。”他灼灼的看向长安:“我们淮夷的血脉里永远流着月神坚毅勇敢向往自由的血液,每个淮夷人都继承了月神的血液,在月神的恩赐下,没有一个淮夷人是贱民、愚民。”
长安听完这段话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民众就是愚昧的,只有严刑峻法才能让他们不做坏事……”
叶桑看向长安,目光还是带着笑意:“我知道你们的那句:‘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刑胜而民静,赏繁而奸生。故治民者,刑胜,治之首也;’大周似乎很推崇这种想法。可是长安,就你接触到的这么多人,你有觉得他们是必须要通过严刑峻法才能让他们遵守律令的人吗?”
长安张了张嘴,她想说他们都不是恶民,可是……那谁是恶民……她所接触过的恶人反倒是那些所谓担负着教化民众之任的人。
叶桑放轻了语气:“长安,你今天见到的事情一直在淮夷发生,但是这不是因为他们是一群愚民、贱民,而是因为在你来之前淮夷是没有医师的存在的。他们生病了只能自己熬,受伤了只能凭着感觉随便处理一下。没有人能告诉他们这个年纪生孩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有像热合曼这样的人出现,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作为主君,没有什么能有这更让我骄傲的事情了。”
长安愣愣的看着他,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了叶桑这个人,她之前和他原来一直隔着一层模糊的纱,他说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和她的所知完全相反。一个主君不为自己的丰功伟绩而自豪,反而为一群平常的民众而骄傲,为什么……可是她心底又有个声音微弱的赞同着他说的话。她心里涌起了一种无比奇怪的感情,她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是她隐约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和感动。
叶桑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小公主,赶紧回去休息吧。”
长安回过神,抬头又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的轻轻说了一句:“你和你哥哥,好像都是很厉害的人。”说完她就觉得很是害臊,赶紧转身离开了。
随着每个人都开始忙起来,时间便过的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
长安带的那些徒弟已经基本可以出师了。毕竟传承下来的医术在这个时候还并不是很丰富。热合曼在这一年的秋季携带着医术书籍向叶桑和长安辞行,他的目的地是淮夷无尽的荒芜土地。他说自己来自那片土地,也希望能在月神的庇护下埋葬在那片土地。那场辞行是伤感的,他们都知道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但是每个人又能看到一种全新的东西正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冉冉升起。
她在医馆的时间也待得越来越少了,她更多的是在不同的地上指导着农人如何在土地里种植出药材。因为医药在淮夷的兴起,药材的供应显然出现了紧张,加上淮夷离大周毕竟有很远的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长安便想起她在月央宫内无聊种下的那片地。出乎意料的是,药材的种子在这里的生命力无比顽强。如今的呼延尔已经开始做起了将淮夷的药材卖往大周的生意了。
而三秋则更多的将时间留在了她第一次在淮夷接生的那个小村落。在这一年,她接生了好几个女孩,保住了她们的性命,开始将其他的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教给她们。
夜很静,静的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长安怀里抱着暖炉坐在床边,回忆着过去一年的种种事情,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原本以为生活就只剩下一层死水,但是看见三秋和那些孩子玩闹时的笑脸,看见小夙跟在她在土地里播种时脸上的泥土,看见开始日益热闹起来的街市,看见越来越多的学徒向她辞行,还有,看见叶桑走在大街上时路上行人的笑脸与招呼,她开始重新感受到了一种生机勃勃的力量。而在她心中沉郁的死气又开始和这份生气开始撕扯,难分难舍。打破这份焦灼的是叶桑的脚步声。
叶桑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看清了坐在那里的长安,他有些吃惊,长安一般都会自己休息,已经很久没有等他了。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长安抬头看着他。
叶桑走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长安站起来伸手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我想要个孩子。”
叶桑听到这话,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心里猜到了那个决定,虽然早有预感,但现在还是猝不及防,他用平常的语气嗯了一声,回抱住了长安。
清平五年夏,嫁给淮夷主君的大周公主怀有身孕的消息传遍了淮夷和大周。许多人欢欣雀跃的同时也有许多人暗暗担忧。
大周的国君遣来了使者时燕带着无数珍奇来到萨拉,祝贺两位即将为人父母的夫妇。引人深思的是,大周的公主并未宣见大周的使者,在宴会上也称身体抱恙而没有出席。
宴席结束后,叶桑回了寝宫。这个时候正热,长安怀孕之后食欲一直不好,勉强吃点水果,她正在院子里吃着西瓜,有两个侍女在一边踢着毽子,看到叶桑进来,赶紧收了毽子退了出去。
长安看她俩离开了,也没了兴致,将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在一边:“宴席结束的这么块吗?”
叶桑点点头:“就是吃一顿饭而已,你知道的,淮夷也没什么歌舞。”
长安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克制不住的呕了一声,叶桑赶紧轻轻拍着她的背,拿过梅子喂到她嘴边。长安整个人非常虚的靠在椅子上:“女人真是太惨了,为什么不是男人生孩子。”
叶桑扑哧一声笑出声,一边给她揉着有些浮肿的胳膊,一边说:“神医,你可以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药来改变一下。”
长安哼了一声:“我要是能研究出这种药,就一定要让全天下的男人都吃。”
叶桑低声笑着。
长安安静了一会,又看向叶桑:“我没有去,是不是很任性?”
叶桑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身体不适,自然不能去了,这怎么能称得上任性呢。”
长安看着他:“你就别装了,你知道我是不想看见那群人,所以故意不去的。”
叶桑又被逗笑了:“这又什么称得上任性的,不过一顿饭而已。不过,你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你哥哥,还是很关心你的,这次知道了你的消息就立刻派人送来了这么多东西。”
长安听完这话整个人多了几分沉郁,她摇摇头:“那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呢,他永远都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东西。”
叶桑轻轻捏着她的手指:“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长安懒得抽出手指,听到叶桑的话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种,一种属于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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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什么又没什么必要的感觉,我真是很喜欢这个女主啊。虽然给她加了一些光环,但是内核的那种反抗精神我真的是太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