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莫宸昕听着我说，长睫微颤的她，目光幽深，抿唇不语。
「……还有，我也讨厌不肯让任何人帮忙的你。」不肯退让，下巴微抬，我鼓足勇气继续说。
我看向她身後那一柜子的璀璨奖盃，认真道，「你很棒，你很优秀，你什麽事情都自己扛着，你靠你自己的力量跟专业得到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
「那又怎麽样呢？」蹙紧眉，我冲着她问，「莫宸昕，然後呢？接下来呢？」
「你为了遮掩自己的性向，去结一场莫名的婚，再把这一切全部都葬送？」摇摇头，仗着莫宸昕没有反驳，我说的越发猖狂，「莫宸昕，你到底是怎麽看待你自己的？你是怎麽看待你的努力，怎麽看待你撑过这一切所承受的委屈煎熬，你已经总是一个人了，你为什麽还要对自己这麽残忍──」
我後头的话还没说尽，忿忿冷火凌厉目光，莫宸昕已扬起手来。
我知道我说得太过分了……
深吸口气，咽下後头的话，我闭上眼，从容赴死。
但几秒过後，我等的痛楚却没有袭上脸颊。
为什麽？
迟疑半晌，睁开眼的我，迎上的是一抹孤冷──莫宸昕纤弱背影里的孤冷。
「我想我该搬走了。」背对着我，我听见她说。
掐住脸，太多的情绪化作气息沉沉，她低低道，「我们不适合继续住在一起。」
她要搬走……？
没想到她会这麽说，我愕然。
我胸口莫名一紧。
不、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我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我只是希望莫宸昕不要再把我推开，我只是希望她稍微让步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让我可以踏进她的世界里，让她的世界里不要再仅剩孤独。
我只是想要这麽做而已。
她为什麽……
她为什麽总是这样？
是那刹那，当我正想开口解释的时候，我见着她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刹那，我本搁在唇边的话消弭在她的脆弱里。
是不确信，我试着走近莫宸昕的身畔。
然後……
清亮的泪水顺着脸稍滑落，在那样的痛苦里莫宸昕紧闭双眼，强忍着什麽的思绪间，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她紧紧咬唇。
我知道我伤害了她。
很残酷的，再一次，带着我的自以为是，狠狠地伤害了她。
「莫宸昕……」刹那，强烈的自责几乎要淹没我的思绪，我喃喃，试着呼唤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或许，她再也不会想要回答我。
「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我听见我自己说，低低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在那刹那，我所想的、所在乎的，只是她一个回答。
我希望她愿意回答我，一个字也好。
我不要她搬走……虽然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一天，我会当着莫宸昕的面承认这件事，可是在这个当下，我已经骗不了我自己了。
我在乎她，在乎她快不快乐，在乎她是否能幸福。
过去，她是我许许多多年的偶像，现在，她是我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管她想不想──
「不要搬走。」深吸口气，我一度想伸出手，去抚去她眼稍落下的晶莹泪光，但一想到那是我惹出来的祸，我的手便滞在空中，迟迟不敢向前。
我怕我的手再往前一点，再多触及她一点，她就会从我的身边离开，彻彻底底地离开。
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听见我说，微微睁开眼，莫宸昕的眼底写尽心伤。
深吸口气的她，尽管感觉得到我的视线，却直视着前方，不肯看向我。
「傅宥橙，我把房子还给你。」深吸口气，嗓音尽是脆弱，她低低道，「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微颤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胸口起伏，她抱紧臂膀，「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人，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家人，我什麽都不是，也不会是，傅宥橙。」
「我不会是任何人身边的人。」长发微倾肩头，她长吁口气，闭眼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想要也好，不想要也好，我都不会成为你所期待的那个样子……」
我心头一揪。
「……所以你才一直推开我吗？」在她能说出更多以前，我轻声道。
莫宸昕後头的话止住了。
尽管她依然没有看向我，尽管她的泪水依旧潸然……
「好，莫宸昕，你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家人，都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缓，我认真对她道，「你什麽都不用是，这样好吗？」
「我只是希望，我跟你之间，不要是陌生人就好。」我听见我自己说。
我吁了口气道，「我只是希望，你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想跟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想起我就好。」
「这样很过分吗？」我望着她，拧眉，「莫宸昕，我知道我很没用，知道我在你眼里或许就是个彻底的笨蛋。」
「但我想关心你。」我认真道。
我到底怎麽了──
「莫宸昕，可以吗？」缓了声，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坚持、如此不屈不挠，我依然试着问她，「你可以让我关心你吗……」
「你……」
不知道什麽时候，莫宸昕望向了我。
她决绝惯的眼睛，被泪水染上一层迷蒙，柔和了里头的冷寒，也淡化了孤冷。
我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莫宸昕，什麽都不是，只是单纯的，是一个会流泪、会伤心、会像个一般人一样脆弱的女子。
那样的莫宸昕望着我，而我凝视着她，是第一次不会感到胆怯。
我和她之间，好像，只是分别了许久的朋友，在这间大而孤冷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再度相熟的契机。
我不再是那个小她四岁的无措笨蛋，她也不再是孤冷决绝的冰寒女王。
我和她，我们。
「莫宸昕，」顽固而不肯放弃，此刻的我是极不明白自己的，但我依然不自觉的走近她，轻轻开口，「让我当那个可以关心你的人。」
「……好吗？」我柔声问。
目光幽深，睇着我，莫宸昕轻轻抿唇，但这次，她没有反驳……
只是，或许是我们两个一度争执的太过激烈，那也让我们一度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办公室，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吵闹异常。
有什麽事发生了，而我们来不及捕捉，甚至是那一阵敲门声过後，我俩都没发现。
於是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踏进了门里。
没开灯，入夜的办公室里的徒剩幽暗，莫宸昕站的位置更是晦暗不明，於是乍看起来，办公室里独剩我一人。
来人的脚步急急向我而来，拉住了我本欲向莫宸昕伸出的手。
「小不点，我正在找你？你怎麽在……」
我回眸，发现是洛逸帆。
洛逸帆面露困惑，「你怎麽在这里？」
牵着我的手的她，是这才见着角落里的莫宸昕。
刹那，我们三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