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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我怔怔回眸。
不知何时,莫宸昕已站在我的身後。
「但我发现我错了。」居高临下,一丝长发垂於脸稍,她凝视着我,字字凌厉、字字简洁,彷佛再多说一句,她的怒气就会从中崩解、炸裂开来。
霎时,整个办公室都静了下来,而我的周遭环绕着一股关切,那是他们循声投来的目光。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对眼下的一切毫无头绪,我不知所措。
「莫主播。」我喃喃,在她庞大的气势下,我试着吐出我唯一说得好的句子,「我可以问,我做错了……什麽吗?」身子不自觉的发颤,我轻声问,只因对上莫宸昕的目光,我这才知道我之前根本没看过她真正生气的样子。
她眼里的愠火,并不如一般人发怒时灼热直截而让人生畏,相反的,是幽阒深邃的冷火,无边的寒意蓄藏其中,只消望上一眼,就让人发颤、让人怯懦的想不起该如何思考。
那样的莫宸昕瞪着我,我唇里的句子便彷佛结了霜,牙齿颤颠颠的,无法期待自己还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而且,更令我无法多说什麽的原因,是因为我从她眼里读到了一种情绪──
失望。
我不明白……
「傅宥橙,与其说你做错了,不如你告诉我,你做对了什麽?」嫣唇逸出字字冷音,莫宸昕终於开口。
她指着我桌上影印出来的那叠资料,「全都是错的。」她说得清晰。
错的?不知所措的我瞪大眼,本能往她印出来的稿子看去。
原来,那是我写的新闻稿?
就是刚刚那几份,我志得意满交出去的……
莫宸昕深吸口气,「十年前的房价数据。」她吐出的字如此鲜明,一个字一个字尖锐的往我耳朵里撞。
她的声音高了,「傅宥橙,等等就要排播的新闻,你用的是十年前的房价数据?」她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眼里尽是幽邃冷意。
我全身僵硬。
「十年前的房价数据?」我错愕,不可置信,迅速地翻阅起来那几张新闻稿,「怎麽可能?」
天可怜我,在莫宸昕的逼问下,我终於想起那个低得可怜的房价平均统计表……
但那不是我做的。这才清醒的我,连忙看向丁雅婷。
丁雅婷也看着我。
但她的表情是那般自然而然,彷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什麽事的样子。
不──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就是、就是她写的啊。
「怎麽会?」我手足无措。
我、我被陷害了吗?是这样吗?还是我误会了什麽?脑子被无法处理的思绪占据,我不懂、我不明白,於是一时之间,我什麽话也答不上来。
我只能低着头,「对不起……」还搞不清楚状况,这是我此刻唯一能说出的话。
但继续面对莫宸昕没有停歇的愤怒,我那短短的一句对不起单薄而微弱,根本止不住她的怒火。
「你有做为一个新闻人的自觉吗?」贝齿轻颤,莫宸昕再开口,她甜美的声音低了,却低得我心惊,「如果连业配新闻你都能做成这样,那重大新闻呢?」
「傅宥橙,告诉我,你知道你随便做出的新闻如果播出去,可能会影响多少人吗?」她说,满满的问句,每个问句都蕴含她无穷的愤怒。
我犯的错太荒谬,她完全不能明白……
「你不是本科系的毕业生,你必须要比别人更努力。」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的莫宸昕,清丽的目光饱含不解,她瞅着我的怯懦,「傅宥橙,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什麽?」
咬紧唇,我没有反驳。我知道她说得都对,我面对的,本来就是比其他人还要难的环境。
可是也是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自我脑海闪过,昨天不知道怎麽写新闻稿的惶惶然、写稿写到深夜的不知所措、隔天早上好不容易交出稿却又发现自己忘了准备题目的沮丧、肚子饿了还不敢去吃饭压迫感、好不容易才交出自己觉得有自信的稿子却又……
那些一闪即逝的无数画面,不断不断凌乱我的思绪。
秀眉蹙紧,莫宸昕继续道,「随便就缴出题目而缺乏责任感,基本的新闻稿也写不好,甚至连好好查证都做不到,在今天确定就要排播的新闻带里用明显错误的资料。」她细数起我这几天的问题。
无穷无尽、无尽无穷,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她瞪着我,「傅宥橙,你──」
「够了。」
刹那,我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在我能察觉以前,伴随着某种支撑好像在我胸口断裂一般的喀擦声。
「我就是做不好。」我抬头,状似平静的望着她,「对,莫宸昕,我在你眼里,就是什麽都做不好。」我重复了一次。
刚刚的不知所措似乎在这话语间消散,我缓缓的说,一句比一句轻,我从没在莫宸昕面前如此冷静过。
那样的我似乎令莫宸昕意外,她一时止住话,尚未说完的话语滞在唇边,她无垠的眼底凝视着我的貌似坦然。
短暂的沉默占据我俩之间,也终於,让旁人的窃窃私语有了潜入的空间。
「她不就是那个今天在电梯里,高举双手看起来很蠢的女生吗……」
「我就跟你说她是我们同事了,你还不信?」
「这不能怪我啊,我们台里哪来这种笨蛋……」
我听见他们说,一句一句的,细碎而不清晰的话语,那些人们茶余饭後闲聊的语调,说得轻易而随便,彷佛永远不知道当中隐藏的恶意多麽伤人。
还好,此刻的我一点也不在意。
都不重要了。
「我不会是个好记者、不会是个好主播。」我循着莫宸昕话的脉络回答她,不知不觉,声音开始发颤,「我不会是个好的新闻人,就像你说的一样,我知道了。」
情绪彻底崩解,再也停不下来……
我的世界,那些强撑着我到今天的自我安慰,再也,帮助不了我了。
「谢谢你告诉我,莫宸昕。」湿气已经蓄满了眼眶,我站起身来,凝视着她深邃无垠的漆黑双眸,我看不到她眼里的光,如同此刻,我也看不到我坚持下去的光。
「你放心。」我深吸口气,「我不会继续抱着这个自以为是的梦了。」我最後说。
一股冲动,我别过她的身子。
滴滴眼泪转眼潺潺如溪,离开她的我走没几步,便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越跑越远、越跑……
就像个夹着尾巴逃跑的犯人似的,这几日在这片战场里抱头鼠窜的我,远远的跑离了这一切──终於放弃自己,真正的成为了这名为新闻业战场上的逃兵。
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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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大家撑过台风了,
今天有点事,留言晚点等我回来回(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