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晚时分,收到纸条後不到半个小时,我走到当初霍祈劭带我走过的大楼前方,灰沉沉的砖瓦上写着「刑部大牢」四个字,门前还有四个士兵负责站岗看守,面色冷肃。
「霍帅命我夜间提审,务必保密。」我淡淡地看着他们一眼,讲得镇定,并从口袋中拿出之前在霍祈劭衣服里拿取的令牌。令牌不过手掌大小,通体古铜色,上面雕刻着「霍」字。
士兵虽然有些狐疑地对眼,但因为我持着令牌,他们还是点了点头,拿出钥匙解开大门的锁,敞开了大门。
大牢内味道湿焖阴暗,仅几盏烛火点亮。刚开始的铁笼里并无关人,越走到後面越是森冷,也逐渐开始出现囚犯,不过三、五人囚禁於此。被关的囚犯静默地看着我走过,而我一直走到底,再向右拐,才在最深处的牢笼看见了褚旻俐。
他老神在在的盘坐在地上,衣衫未更换,头发整齐平稳,展露多年的军人本色,丝毫没有囚犯的模样。他看见我来,神色也是不慌不忙,反倒还露出了一抹诡谲自信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褚旻俐先开了口,笑容里深藏着隐密的光芒。
「你知道我父亲的什麽消息?」我手心里揉紧着皱褶的纸条。
「让我想想霍祈劭会怎麽说,大概是说让你再等等吧?再等等,他便让你见柳文勋?」褚旻俐大笑着,他的脸上带着张狂深沈,与过去所见的肃穆姿态全然不同。
我皱着眉看着他,不发一语。
「老实告诉你,柳文勋刺杀苏州失败,早已经不在苏州,可是霍祈劭都不敢告诉你吧?他怕你离开他,但是你就这样傻傻地被他困住,然後可能今生再也见不到柳文勋了。」褚旻俐站了起来,逐步逼近铁栏杆,像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锁住了眼前。
「刺杀?」我眯起了眼,难以消化他的话。
「你当真什麽都不知道?」褚旻俐嘴角浮出讥笑,看着我时眼神带着冰凉。「柳文勋刺杀未成,现在明面上一路被苏州追缉,暗地里则前往奂州,而霍祈劭正派兵前往,打算私下处理掉这事。」
「你说谎!他为什麽要刺杀?又为什麽前往奂州?」我冷哼了一声,语气满满的猜疑。
「刺杀是他自己的私事,我如何得知?你且当面去问他。不过是听来报的人说,柳文勋刺杀未成,便打算联合奂州以往的军队,夺回奂州。」褚旻俐字句中没有丝毫迟疑。
「不可能,孺军早已占领奂州,奂州兵力本就不足以抗衡孺军,我父亲根本不会做此等傻事。」我马上摇头反驳,心头还纠结於他所说的话,但清楚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小到几乎为零。
「那如果我说,苏州会助他一臂之力呢?方才说柳文勋虽刺杀失败,却反倒与苏凡暗中达成交易。苏凡明面上追杀他,不过是个障眼法,实际上,苏凡派出了数万苏军,助柳文勋带兵夺回奂州。」他露出满是嘲讽的笑容,半阖着眼冷冷说道:「苏州看似要替柳文勋夺回奂州,其实只是想借用他明面上是奂州的前统领,夺得名正言顺,只等着夺城回来後,便要了结了柳文勋。」
他说得条条在里,纵然细节有些模糊,画面却似乎就在眼前上演。
父亲为何暗杀?他们为何交易?他们交易了什麽?我紧蹙眉头思索着,他的每句话都似是而非,似乎围着真相的边缘打转,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让人心悬於一线。
他见我隐隐动摇,继续说道:「再提醒你一下,孺军半年一调人马,如今正值军马调换之际,守城的人少且杂论,明眼人都知道,这正是下手良机,如何会不可能?更何况,你又知道你父亲多少?」
他的这句话刺到我心里去,我的确对於父亲所作所为而不知情。这麽多日子以来,我都以为父亲是受制於人,却没想到他可能是有意而为,甚至主动扑入陷阱。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呼吸不过来,心难受的揪在一起。
他露出野兽般冷血狠绝的笑容,却轻轻的说道:「你说,你父亲会死於夺城?还是事成後被苏州军队所杀?」
「住嘴。」我冷冷的看着他,握紧了双拳,愤怒的火光不断喷涌而出。
他收起放肆地笑,耸了耸肩,慢慢的走回里头,坐回稻草堆上,余下淡淡的笑意,不再试图激怒我。
我强行压下愤怒与紧张,缓了一下,整理清楚思绪後,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与苏州的人暗有往来,便是我身在此处,想得到消息,也不过轻而易举。」他自信地说道,眼底闪过促狭的光芒。「不然,消息是怎麽放出去的?你又如何会在这?」
我低着头沉吟,这些讯息零碎分散,都无法解释真实性,却又彷佛恰好吻合,而其中的空白,则无从得知。
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所说出的话串连在一块,却又让人难以反驳。
「你敢去问吗?霍祈劭又敢回答你吗?他都是在骗你,就像设这个局骗我一样。你会蒙在谷底,永远不知道真相,最後才发现,都是被人算计好了。」褚旻俐缓缓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乖乖待在这里等消息,等来柳文勋的一具屍体,还是主动去见柳文勋最後一面?」
「你又为什麽要告诉我?」我强压下胡乱猜想的情绪,不想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如此心思深沈的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一来,是要你离开他,如此,他才不会再为了护你,害了孺州。二来,让你顺道去阻止柳文勋攻城,免去无谓的牺牲,也免去孺州的威胁。三来,如若你在过程中不小心死了,我最是欢喜不过了。」他扫去方才狰狞冷酷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认真的说着,恶毒的话从他口中吐出,却无比的坦诚。
纵然多少句的真真假假夹杂,但原因却异常的真实。这个人机关算尽,却是真心忠於孺州。他的一举一动都彷佛在宣誓着,纵然他一无所有、身陷囹圄,但还是会扫除孺州的一切障碍,而我正是他眼中莫大的障碍。
我撇开了眼,快步离去。
我魂不守舍的走回房间,他所说的话字字烙印在我的心上,而这份难以揣度的恐惧,让我更加的不安。
当夜越是思考,内心更是翻涌着焦躁。尽管没有把握褚旻俐所言几分为真、几分又是假,但是若是父亲真的在奂州,且有危难,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我也不能不赌上一赌。
褚旻俐的话成了攀爬真相的其中一根绳索,我想自己去寻找真相,便是爬到一半手扑了个空,从悬崖坠落,也是目前唯一的法子。
於是,深夜我收拾了几天份的简易行囊,快马加鞭离开孺州,连夜赶往奂州。
经过日日夜夜的马不停蹄,我几乎很少阖眼,便是休息,也在连忙裹腹後,迅速上马离开。在一周之後,终於抵达了奂州。
眼前的奂州城墙,已换上了「孺」的大片赤红旗帜,城门上士兵定点来回驻守。
正城门到了夜晚果如我所料想的,升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火焰的那一侧有十几个人交替守门。我悄悄的绕道了侧门,那里较属偏僻少人知,平日出入的人也少上许多,想必不会多花心思去顾。
我一到侧门,便见到两个军人站在侧门前方,比正门小上了两、三倍。靠着夜色与树丛的遮蔽,我探头看着侧门想了一会,打定了主意。
我蹲在最近的杂草丛里屏气凝神,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但也不知确切到底过了多久,只能估算大概已经进入了午夜了。不断徘徊的其中一个人突然停住,似乎对着另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跟着点了点头,很快地只剩下一个人看门。
剩下的那人後看了看四周,便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头靠着城墙的门。
我趁机摇了摇这里比较高的草丛,制造出不大却足以吸引人的声响,那人揉了揉眼睛看向这里,并站了起来,接着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一边计算着彼此越来越近的距离,一边慢慢的离开了原先的位置,那人狐疑的停了一会,但还是继续前进。我便趁那人弯腰翻草的时候,往他背後重重的一击,那人则陷入晕厥。
我赶紧把那人移到了城墙靠着,而另一个人差不多也要回来了,我赶紧躲到城墙侧边凹下去的地方,果然不久就传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等他一走出来往自己同伴看去时,我采用相同的手法,将把他连拉带扯拖到草丛,便赶紧绕到侧门,闪身进去。
等到我走进城里後,却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彷佛刚才的行为似乎都被人案中看去。我躲在阴影处,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城墙上,但上头除去来回走动的站岗军人外,他们正常的巡视着,没半点异样。
我虽犹疑,却没有停下脚步的动作。一路上躲避灯火,踩着阴暗的阴影处,小心翼翼的放轻了脚步声。
奂州内家户紧闭,看似平静祥和,而路上几乎没有人影。尽管夜里月光熹微,但我按照过往的路线记忆,频繁躲避一些来来回回巡视的人,摸黑着前往柳府。
我一边闪躲着,一边已经摸索到我家後门附近。我屏气凝神,但保持稳定步伐,一会便到了後门。我整个人紧贴着墙壁,往里头望去。我盯着後门分了神,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打算一鼓作气进去。
我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那扇大门摇了两下便荡开了。我再试着用极小的力度推开,直到让门足以容纳我的侧身,便一个闪身,穿过缝隙後窜了进去。
我张望四周,突然警觉到,里头竟然没半个人影,实在过於奇怪。此时,我正思考着下一步,却忽然後背一阵疼痛,随即落入一片漆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