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躺在床上，我虽然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却辗转反侧，脑海里回荡着方才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近听又有些像霍祈劭的脚步声，我察觉有异，坐了起来。
门被快速打开又关上，我看见霍祈劭身形俐落的走进来，他向我轻轻摇了摇头，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紧紧蹙着眉，身体靠在门上附耳过去，在一旁找了个支架撑住门。
「我方才发现上层传来尖叫声，但极快便被掩了过去，我沿着声音过去查探，发现几名船员动手杀了人，并将屍体快速拖走。」他快速靠近了我，表情凝重。「这一船恐怕并非普通商船，船员体格异常精壮，许多舱门紧闭锁住，连一般的商舱间也有人看守，我去拜访船长时为寻你的药，但他浑身煞气，讲话中气十足，不似普通人。想来大约是距离目的地不远了，到了他们下手的时间。」
「这船有问题？孺州管理船只的行政程序未免也太松散了。」我轻瞄了他一眼，心下虽然有些吃惊，却忍不住冷笑道。
为求无人察觉，霍祈劭并没有走特殊管道，反而差人简单办理手续，未曾想到会发生意外。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也许他们是故作伪装的盗匪，而先前时间未成熟，才迟迟不动手。他们杀人的手法快速俐落，往颈部大刀割下，迅速拖移屍体到一处地点。」霍祈劭并没有理会我的嘲讽，他神色肃穆，掏出一把小型枪与弹匣，放到我手上。「在必要时才用，免得让他们有了警戒。」
我收起枪时，听他继续说道：「时间不多了，我方才来时，他们除了杀人外，正在四处劫掠，你这层在一楼，他们应该打算最後才动手。记住，不要留情，若要是有一点心软，我们两个怕是到不了南蛮。」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会心软。」
「这船上连同船长应该有四十多人，你先待在这，我趁他们不备，先去解决少数人，免得到时人一多起来，更难对付。」他正要出去，在靠近门时突然停下来。「遇到人，瞄准脖子、心脏部位，但求一剑毙命。」
我取出随身的剑，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更紧了些。
「身体如何？」他上下地看着我，拧着眉头问道。
「没什麽大碍了。」
「别逞强，我很快回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推开了门，闪身离开。
「小心点。」我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外头顿时安静无声，仅存海浪翻滚的啪啪声响，我拿一旁的木桩抵住了门，有些紧张的反覆呼吸着，感觉到自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自我出生起，奂州未曾真正与他州短兵相接，仅是言语上的相互威吓，便是孺军兵临城下，也未曾发动战争。因此，我从未面临过战场厮杀，更别谈亲手杀人，顶多与人比试受伤。於是我想起他方才的话，不免觉得越来越担忧，手中握着的剑忍不住有些颤抖。
过了一阵子，门外突然出现一声女子的尖叫，凄厉如遭遇鬼魂现世，从外头由近而远传来了凌乱奔跑的脚步声，随即窜出剧烈不规则的撞门声，却又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彷佛未曾发生过。
我的房间顿时安静的可怕，强烈的对比让我忍不住站起来，想一探究竟。正犹疑着，我的门突然也发出碰碰碰的撞击声，很显然是有人拿身体在撞门，木桩也因为受力而微微移动。
我走近，抽出了剑，对准了大力晃动的木门，但过一会，门突然又没了声响。
正当我迟疑时，突然窗户被一柄长刀挥开，划出一个圈，有个船员模样的人正探头进来，我立刻提剑，对准他的咽喉狠狠刺去，用足了力道，往他喉间划去，闷哼声卡在他喉间，瞬间便没了声息，血红液体顿时像爆裂的砂石倾泻而出。
我抽回剑时，剑身快速滴下一道细长的鲜红血液。当我再往外看去，那人倒在窗外已断了气，脸侧过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侧身避在窗户旁，手指不由自主地战栗，剑上的血於是滴得更快了，很快地在船舱的木头地板上留下积聚的一滩流动的血。
又过了一阵子，脚步声传来，外头有了一些搬动的声音，接着便是有人探进头来，我依着适才的法子，那人的屍体很快跌在上一人身上，仰着的面孔全是不敢置信。
凌晨的微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我屏住气息不敢发声，手却轻轻颤了几下，许久都没能平复下来。那种了结别人性命的感受，让心中像硬生生被挖走一大块，无尽的冷风吹进又溜走，无从填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像凝结一般，整个船只上偶尔传来鬼哭嚎叫声，有时却又安静的像是无人驻足，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归於平静。
天色逐渐转明亮，而我仍僵硬的站在一旁，但我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决心踏出船舱外，否则凭霍祈劭一人，也无法杀尽船上所有的人。
我披上大衣踏了出去，外头的海风像是布满结冻的冰霜袭来，打得脸上极疼。
刚走出我船舱的那条走道，便看到一个船员举着大刀向我走来，他後面也跟着一个人，两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而我则大步走近，决心快速下手。
不过一瞬，前头的人举起大刀冲了过来，我偏身闪过，拿起长剑刺入他的胸部，在抽出来时，他正弯下腰，我反脚轻轻使力，他整个人翻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另外一人微微出神，脸部扭曲的大叫了一声，便挥刀向我进攻。我趁着空间广，迅速闪过他重重的好几击，最後才瞄准了间隙，挥剑正中他的心脏，而他张大的嘴唇还没喊出声来，便已经倒在地上。
我闪身踏着梯子上了二楼，放轻脚步的小步走着，经过阴暗的船舱走到，仅盯着一旁的动静。突然，剑光一闪，我的脖子上已经横上一把剑，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丝毫料不到那麽快的身手，正想着如何还击时，紧接着眼前露出霍祈劭的脸，他皱眉收手，连忙抓住了我的手，走入一间船舱内。
「你怎麽来了？」他往外看了下，才阖上门，小声的说。
我们蹲低身子说话，也降低了声音，而他靠在我的耳侧，呼吸平稳，眼神却异常锐利。
「不是说很快？」我忍不住狠狠向他瞪了一眼，数个小时过去了，从夜晚等到天明，但他却半点声响也没有。
「我正看见他们将一些活口狭持到前面的船舱关着，其余没有用的人则杀了扔海里。」他话里冷意乍现。「你那边如何？」
我把方才的情况简单向他描述了，他一边听一边皱紧了眉，目光深沉。
「那我们现在怎麽办？」我皱眉问道。
「他们关了後便离开了，二楼现在没什麽人，我正要下到地下室去。」他松开我的肩头，悄悄移动到门边，转头对我说：「等等我掩护，你开枪。」
他的眼神很幽冷，映得他的剑彷佛还血光粼粼，话语格外清冷。「，不必再遮掩了，他们也该为这船舱内的人偿命。」
我们很快的走了出去，他走在前方，很快的有人影晃过，他的身手敏捷如豹，一剑挥过去，在电光石火间，便见到倒下的人的颈子血流如注，双手还挣扎不断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往远处走来的人开枪，那人便轰然倒下，霍祈劭快步向前，反手刺入他心脏。
当我们移动到地下室时，我一看见人影移动时便开了数枪，反手要抓住剑供上去时，霍祈劭很快地扫平了眼前四、五个人。
「不好，这里人数过多。」抓起了倒下船员的大刀，左手持刀右手持剑，刮过的风似乎都冷峻异常。
不到一秒，涌出无限多的人，我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对准後发射，很快地星火尽数隐入黑暗，人数过多，手枪很快便派不上用场了，我正打算替换长剑上前帮助他时，却见霍祈劭大喝一声：「退！」
还没清楚眼前混乱的情势，我只能依照他的指示，迅速上了梯子，他则拦在後头，一时之间惨叫声四起，与此同时剑光也炫开了无数光。
我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的左手灵活更胜右手，大刀上头无数血肉衣襟纷飞，右剑也被血所浸透，他一身灰衬衫也染上无数鲜红。
我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赶紧脱下大衣，向霍祈劭吼道：「快上来！」
他三步并作一步，立刻跃上了阶梯，我把大衣往下用力一抛，随即射出一枚子弹，暂时拦住他们的视线，抓住霍祈劭的手就往船舱外逃。
当我们逃到前船时，十几名船员也跟着赶到，霍祈劭挡在我身前，冷着一张脸。「你们究竟是干什麽的？当这里没有王法了吗？」
「他妈的，你们杀了老子无数的人，还敢在那边叫嚣⋯⋯」他是第一天上船时的在船长，右颈上有一道长而突出的疤，现在怒气直冲，衬得他的脸除了煞气外格外狰狞。「老子就是王法，兄弟们，为咱们弟兄报仇！」
一群人听了大声喝叫着要冲上来，我则立刻拿出枪，笔直地指着他们，慢慢地往左移，又徐徐的往右移，一瞬间空气像是结冻，霎时无了声响。
「全部退後！」我挣脱霍祈劭的手，站到他前方。
有的船员吓退了一步，有些船员则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甚至得出少许持剑的手开始不稳。
「你别坑老子了！刚才不射，现在哪里还有子弹？我看根本就只是个空枪！」船长大笑着，不顾後头有人扯着他，一手挥开。
「你要不试一试？」我挑眉，向前两步，我的左手背在後面，示意霍祈劭往後退。
「好，老子就不信邪了！」船长表情扭曲的笑着，却又因为他面部的抽蓄，而看起来格外吓人。
「数到三，我就开枪，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信不信了。」我自信的笑着，甚至连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他往一旁啐了一口，持刀大步向我走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从十步、九步…….
「三、二、一！」我在不到一秒内按下了扣板机，射出最後一发子弹。
在全场震惊的表情中，船长张大着眼，子弹从他的眉心中间贯穿而过，他不可置信的脸庞惨白一片，身体瞬间倒下，大力碰撞到地板的身体还微微的震了一震。
趁此时，霍祈劭用力一拉我，我们快速跑到前方的圆形箱子後头躲了起来。
前船极大，堆满了各式大小不同的圆箱、方箱，我们悄悄的摩擦着地板移动，摸着箱子一一滑过，我却在此时看见一把弓箭，顺手拿了起来，我们继续往後头退。
「现在我预估全船剩十多人。」霍祈劭突然开口，眼光却瞄到了我手上的弓箭。
「那我出去替你掩护，你来射箭？」
我提了提手中的弓箭，想起他箭法极好，而外头的箭也就剩下二十多个，若是他来射击，势必箭无虚发。
周遭突然传来脚步声，想来十多名船员虽是怕子弹，却还是上前搜查这里，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行，太危险了。」他严厉的制止，眼睛专注地盯着我，像一颗完美的黑曜石，洋溢着闪闪光亮。「你来。」
「我擅长近身攻击，你待在这射击，记得你之前比赛时，就做得很好。」他目光坚定，说着就想移动，却被我一把扯住。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时间皱紧了眉，听到一旁脚步声逼近，只得说道：「打不过就找地方躲。」
「放心，才这点人。」他露出自信的一笑，轻轻拍了拍我紧抓的手，我这才松了手，但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时，心头却反而悬了起来，感到喉咙一阵乾涩生疼。
我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探头於木箱外，正估算着距离，在我还没看清时，霍祈劭已经以矫健的身手砍倒两个人，立刻有多名船员察觉，团团围了过去，瞬间刀光剑影不绝。
我也在此刻站起，瞄准人影後，便拉弓射出。
第一箭的准头因为过於紧张而正中一旁的船舱，我吸了一口气搭上两根箭，双箭齐发，倒下了一人。
我接下来不断做着重复的动作，搭弓、瞄准、射出、抽箭……
有的箭的准头因为颠颇的船而偏差了，有的箭则准确的正中船员身体，他们轰然倒下，鲜血滚滚流出。霍祈劭墨灰色的身影在甲板上快速移动，刀剑声四起，眼前像是一场地狱的飨宴，不断的响起吼叫与哀号声，最终却被快速挑断呼吸，扼住所有声息。
最终，霍祈劭孤身站立於血泊中，他全身衣服都沾满了血迹，他转过来看我时，眼底一片清明，泛着异样的光，宣告着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在伸手抽不到箭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