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千猫市集
到底从什麽时候喜欢上郑镜?
答案怎麽都想不出来。
沿着护城河而建的河滨公园,从一大早便开始便有许多货车和人们进进出出,搭建凉棚的人、外型可爱新颖的餐车、贩售各种吃食器物的摊贩、画有可爱的猫咪老公公和猫咪老婆婆,背景是大片竹林图案的旗帜迎风飘扬,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模样。
今天真纪起了个大早,清点好需要的物件,她挑了一顶红色猫耳帽,在镜前检视自己的打扮。
蓬松柔软的栗子色头发发尾,在真纪的下颚弯成可爱的大C,将天真稚嫩的面容衬托的柔美可人,帽檐微露浏海,澄澈的双眼因兴奋而闪闪发亮,上半身穿着蓝白条纹中点缀红色蝴蝶结图案的棉衫,外罩长度及膝的湖水绿长袖衬衫,下身是惯常的牛仔短裤,露出纤细柔韧的长腿,
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真纪心想:如果有人要找我拍照,一望就能找到。
由於真纪很爱拍照,和朋友或家人出游时很容易不见,因为她常拍着拍着就脱队了,故此後来便衍生出此一办法。
一屁股坐到床上,真纪穿上红米相间的条纹袜,将竹炭包塞入裤子口袋,被惊动的衔蝉奴猛的从被子冲出来,对真纪不满的喵喵叫,她充满歉意的摸了摸牠的头,却被避开,重新钻回棉被里,只在床沿留下一条弯成问号状的尾巴。
真纪拿出相机拍下,发上IG,随即正在充电的手机便跳出一连串的通知,她没查看,仅将手机丢入背包,离开房间。
碰碰碰的跑到一楼,火速吃完早餐,和房东告别,她直接从奶油咖啡厅前面的河堤阶梯冲去千猫市集,打算趁客人还没来之前,将摊子连同摊主完整的拍摄下来,然後冲洗成相片,放入相簿,送给菁姊她们,算是洋装的回礼。
一定会很棒。她兴奋的心想。
先到大会主办处与菁姊等人打过招呼,和芊芊以及菁姊交换手机号码,红色猫耳帽大受好评,原本想趁大家都还在这里的时候拍团体照,但看每个人都忙的脚不点地,随即告退,准备开始给各摊拍照。
「等等,这个给你。」
真纪回头望去,发现是将浏海放下来的郑镜。
为了帮忙老人家准备商品的郑镜,昨晚住在三合院里,今早和大家一同过来河滨公园。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外罩用蓝底白色绢印千猫市集的围裙,脸上戴的眼镜是粗粗的黑框,将所有的美好都掩藏了起来,但真纪并未因此感到失望,反而心跳加剧,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从什麽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後,真纪回想认识郑镜後的点点滴滴,认真看来,郑镜对她毫不客气,一点都不温柔,第一次见面的印象真的差到不行,简直把她当作瘟疫似的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超打击人的说。
可是,当自己出事时,他总是第一个出现。
迷路的时候、被班上同学遗忘的时候、昏倒在旧校舍的时候,都是郑镜前来搭救,尽管他表现出来的态度那麽的莫可奈何,语气嘲讽又厌烦,动作却那麽的贴心细致,也愿意等她慢慢的写字或打字,像是她的想法和意见很重要似地。
不让人依赖,又愿意在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在学校时像是收紧的花苞,隐藏所有的美好;离开学校时彷佛换了个人似地,大方袒露上天所赐的漂亮端丽面容,可又不让除了房东、洪次童和菁姊等人之外的人靠近,总离那麽的远,用嘲讽和疏离的态度面对世界,真纪觉得郑镜实在是很矛盾的人。
但更矛盾的是,自己居然喜欢上他了。
难不成我是花痴吗?真纪腹诽自嘲。更应该说是脸控。
只不过对自己的态度好点,温柔点,不再那麽讨厌了,自己就像是被花蜜吸引的蜜蜂被勾了过去,难道郑镜很有可能是捕笼草?
「发什麽呆?」郑镜伸手敲了一下呆呆地站在他面前的真纪。
回过神的她,满脸通红的按着额角。
「昨天金婆婆煮的,说给你装一瓶,你喝莲藕茶吧?」郑镜语气平和的问。
真纪连忙点头如捣蒜,接过郑镜递过来的水壶。
「你今天怎那麽乖?」他像是在打量什麽似地觑着真纪,黑框眼镜後的双眸闪动光华。
她猛摇头,红色猫耳帽因而松动,差点滑落,郑镜出手扶住,帮忙调整,两手抱着水壶的真纪,害羞的连动都不敢动,只觉得两人靠的好近,好近,快要不能呼吸了。
「菁姊要我好好照顾你,你是不是和她说了什麽?」郑镜满意的看着戴好帽子的真纪。
真纪按着帽子猛摇头。。
「我没吓过你吧?嗯?你的脸怎麽那麽红?又感冒了?」
察觉郑镜想要伸手摸自己的额头,真纪下意识的避开,两人同时愣住,然後一个继续伸出手,一个闪身回避,闪躲的动作随着追逐的动作变大变快。
「为什麽避开?」郑镜有些不悦了。
真纪在心中大喊:「我不知道啊!身体自己动了。」
最後,被逼到不行的真纪拿出相机,看也不看的就朝郑镜按下快门,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的郑镜愣住,真纪趁隙逃跑,徒留他独自望着那顶红色猫耳帽远去,一头雾水。
「你刚在和真纪玩什麽啊?」洪次童一脸好笑的勾上郑镜的肩膀,他今天和郑镜同组,负责卖金婆婆的豆腐乳。
郑镜垂颈望着自己的手,满脸不解的低喃:「她怕我?」
「废话,你那张脸虽长得好看,但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好亲近,活像大家都欠你两百万。不像我,又帅又大方,来者不拒,魅力十足……痛痛痛!」
郑镜没好气地踹了洪次童一脚。「顾摊了。」
「阿贺,讲两句也不行,看我的无影脚。」洪次童也踢了过去,却被郑镜轻巧避开。
「唷!还敢避?昨天晚上就看你和金婆婆要莲藕粉煮一锅茶,给大家都装了,转身就偷偷留一瓶,我还以为准备给何老师的,结果怎麽……唉唷!」
洪次童被一个肥皂砸到了,从此郑镜的耳朵清净了。
躲在凉棚架子後的真纪,远远望着郑镜和洪次童,你一拳我一脚的离开,确定不会追过来後,她全身发软的蹲了下去,将头埋在大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脸上潮红半褪。
言真纪,别想了,正事要紧。她在心里对自己喊话。
用力拍了拍两颊,重新振作,准备给摊位拍照。
突然,衬衫衣角被拉住。
「姊姊,早安。」
三胞胎不知何时已将她团团围住,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仰的高高的,充满期待的看着真纪。
「早安。」真纪掏出册子,摸了摸他们的头发,柔软坚韧,屹立不摇。
「姊姊,拍照。」三位小童拿出相机,与那天真纪借给他们完的机型同款。
不太懂他们的意思的真纪侧了侧颈项,三胞胎也学着歪头,觉得这一幕好可爱的真纪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没想到三胞胎也有样学样的拿相机拍下真纪。
她懂了,今天自己多了三个小跟班。
对此感到非常有趣的真纪,刻意略略昂起下巴,朝已经摆设好的摊位指了指,然後用眼神示意三胞胎跟上,随即迈步而走,尖尖、翘翘和刺刺立刻尾随而至,与她一同踏入罗列整齐的市集中。
千猫市集,开始了。
得了失语症後,真纪看到了许多健康时未注意到的事情。
像是其实大家的心都很善良,只是不晓得如何与她应对,所以当有人问路问摊子问东问西,真纪两手一摊,耸肩,对方很乾脆地笑一笑,离开,两方都轻松,
如同菁姊说的,身体语言也是很好的沟通方式。
她在摊位上给大家拍照时,只需要拿出相机,大家自然会呼朋引伴,然後真纪用手指比三、二、一,大家就会摆出笑脸了,若这次拍不成,那麽重新竖起手指即可,拍好了,换比OK,大家都看得懂,三胞胎也完的很开心,皆大欢喜。
从观景窗望出去,大家都那麽快乐,也都有些隐晦的情绪。
正如菁姊所言,谁没有缺陷?
看那个拧着孩子耳朵,当场喝骂的妈妈,只不过冰淇淋掉在地上,能如跳针般杂念数十回仍不休;看那个满场试吃,嘴巴嫌个不停,还自得意满的壮硕男子;再看那个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地将仙人掌盆栽转至最美的角度的摊贩;一面捶着腰,一面给老婆拿包包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嘴角流下口水的老婆婆;犹豫着要不要和我打招呼的同班同学,以及先笑出来的我。
追逐着、笑闹着、度过着平凡又不普通的每一天的我们。
以前的我光专注在自己的处境中而自顾不暇,困居小小的天地,放开眼界後才发现,世界真的很大又多变。
狡猾的拿失语症当作挡箭牌,拒绝他人关心与面对外在可能的歧视,然後又很自私的希望他人待自己如一般人,这是妄求,因为自己早就不一样了,他人怎麽可能还一如以往呢?
更何况,一如以往就是好吗?
是我不想改变,因而认为这样才好。
或许,根本没人在意我到底变得如何,是我太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了。
其实,我们都一样。
比起真实的自己,更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於是便迷失了方向。
直到现在,敞开心胸後,周遭的一切才缓缓明朗。
搬到花狮子後接触的人事物,逐渐累积起来的想法,渐渐解开真纪的心结。
第一次,她正面看待罹患失语症这件事情,不再采消极逃避的态度,试图以正面的角度看这个已经变了的自己,学着了解和接受。
这就是与自己和解吗?真纪思索着。
「真纪姐姐,我们饿了。」三胞胎牵着她的手,去主会场後的草地和菁姊等人一起野餐。
这里铺了不少野餐垫,人人围成一圈或坐成一排,大家都把握着难得的好天气,享用千猫市集的美食与小吃,热闹但不喧哗,孩子们的笑声和大人们的聊天声交杂,狗儿飞窜。
一盒盒便当和水瓶传开,真纪发现大家拿到的水瓶和郑镜给她的一样时,傻傻的笑了,一面吃着,一面考虑等等吃饱後,要不要去别摊买点吃的给郑镜和洪次童。当然,房东的谢礼更不可少。
郑镜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呢?
刚刚看到一摊现做麻糬的摊子很热闹,买一盒吧?
房东绝对喜欢客家菜包,但老人家好像不能吃太多?
男生好像比较爱吃肉,烤肉那摊如何呢?葱卷肉和培根杏鲍菇好像不错。
越想越开心的真纪,不自觉的嘿嘿地咧开嘴,她没发现,只觉得好久没有如此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那场意外造成的阴影,退的好远好远,在暗处伺机而动。
真纪知道,但她不想再因此被左右情绪。难得的好天气好心情,好好享受当下才对。
吃饱後,依照计画将买好的烤肉串拿去郑镜那一摊,洪次童非常开心的笑纳了,一面吃一面抱怨芊芊准备的便当太素了,郑镜没好气的用手肘顶过去,要他心怀感恩,洪次童说要是不感恩,哪会吃光光,并反过来暴郑镜的料,说他也爱吃肉,卖假!郑镜没好气地在桌下用脚踢洪次童,他也不甘示弱的抢走烤肉串,两人就这样扮起嘴来,真纪在一旁边看边偷笑。
将爱困的三胞胎送回去给菁姊後,真纪离开市集,将三胞胎拍的底片送去冲洗,走到河堤附近的路口时,发现光线变弱了,她抬头望天,乌云渐渐聚拢,潮湿的水气随风飘送,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
下雨了。
她连忙躲入便利商店,站在书报架前擦拭相机。
就在这时,一抹戴着棒球帽的熟悉人影,闪过书报架前的玻璃墙。
浓墨般黑暗的双眼紧盯着她,喷发着令人不会错眼的恨意,以及总算找到猎物的狂喜。
如入冰窖的战栗令真纪一颤。
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以及萧警官的警告,瞬间浮现脑海。
嫌犯追来了!
他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猛然抬头,心惊肉跳的望向反射镜,店内的情况因反射而一览无遗,一排排货架中散布零零星星的客人,店员们在柜台後忙着着咖啡和结帐,年轻人们背对着她在冰柜前挑选饮料,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对想买巧克力的孩子说话,书报架旁的欧吉桑看着的报纸上的字左右颠倒。
没有那张纸在相片和监视器画面中看过,明明长的很普通,但时时在真纪梦中冒出来,吓得她不敢再睡的人的脸。
不在这里?
我看错了?
不可能。
恐惧沿着真纪的背脊往上窜,全身冒出鸡皮疙瘩,稚嫩纯真的面容因害怕而苍白,她咬着下唇,努力要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言真纪,你说过不想再後悔了。
嫌犯找来不是正合你意吗?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次一定要……
用力深呼吸,真纪按下相机的ON键,像是举起保护自己的盾牌般,将相机举至胸前,一下子希望嫌犯不在这,又希望真的在这里,抱持着如此矛盾的心情转过身,正面望向便利商店内部,一个一个客人慢慢确认,直到她看到柜台上方的液晶萤幕,这才恍然大悟。
「……警方日前公布嫌犯照片,如果您看到此人出现,请拨打以下专线。」
电视萤幕上是一张当初真纪指认时,萧警官曾拿给她看的相片。
男子约莫二十多岁,面容普通的像是随处可见的大学生,短发,五官工整,较为显眼的是他的双眼,锐利阴沉,隐含戾气。
原来是新闻。
松了一口气的真纪放下相机,冷汗淋漓,伴随着便利商店内的冷气,让她从骨子里冷了起来,匆匆买了把伞便离开了。
等等,刚刚我看到的嫌犯好像戴着帽子……
「哈!言真纪,总算被我找到了吧!」人高马大的张帅恭像是个门神似地,站在便利商店的大门外。「我就说总有一天一定会堵到你。」
被这突如其来的巧遇给吓了一跳的真纪,方才浮现的想法被这阵子因张帅恭而起的种种麻烦给淹没,消失不见。
她翻了个白眼,穿着帆布鞋的脚一迈,打算绕过这个麻烦人物,结果当然被他拦下。
「你还真的在躲我啊?我还以为你班上同学们在开我玩笑。」浓浓的粗眉皱了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不解。「我惹你生气了吗?为什麽躲我?」
「借过。」从便利商店出来的客人一个个绕过两人,其中便有千猫市集的工作人员之一,因为真纪正在烦张帅恭,和这位工作人员又仅只是点头打过招呼而已,所以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对方。
真纪见到自己挡路了,又看张帅恭一副不讲清楚就不罢休的模样,重重的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便利商店外走廊的座位,两人就这样走过去。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如帘幕般将此处和其外的道路隔开,便利商店的灯光将雨幕映照的闪闪发光,宛若珠串。
坐定位後,因为看到嫌犯,想起讨厌的过去而心情变糟的真纪,掏出手机,迅速的打了数字:「你找我?」将手机放在桌上,用手指推过去。
张帅恭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搓了搓鼻子,笑道:「想和你聊聊啊,那天和你聊完我的心情变的很不错,之後和队员在一起虽然有生气,但这次我可没动手。嘿!我想这是你的功劳。」
真纪没好气地又翻了个白眼,将手机拿回来,打上:「所以你几乎每节下课过来,就是把我当牧师,告解一下,好让你可以拥有好心情的去面对你的人际关系?」
张帅恭看完,大咧咧的笑着点头,一副「你是很好用的安慰剂」的模样。
真纪心想:真想一巴掌把那个笑容拍飞。
深吸口气,忍下满肚子烦躁,真纪劈哩啪啦的的又打了一串字。「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的有多惨?大家都以为你在追我或是怎样的,还说我很不要脸,脚踏三条船,甚至你的粉丝也……」
「我的粉丝做了什麽吗?她们应该不会对你怎麽样,大家都很可爱啊。这阵子是我忽略了她们没错。」张帅恭自顾自地说的很嗨。「这样吧,等等我就发讯息给我的头号粉丝,要大家乖一点,你对我来说很有用,要她们别打扰你……」
很乖?最好是!
很乖的女孩会在放学时堵我,在抽屉塞辱骂的纸条,我去上厕所时,在门外说很难听的的话,最好这样叫做是很乖!
「你和大家说我和你没关系。」懒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解释的真纪,直接将她的要求提出。「并且以後都不要来找我了。」
「你真的讨厌我?」张帅恭一副真纪你的脑袋有问题吗的表情。「我谁,我是帅恭欸,大家都想和我做朋友才对啊!」
这家伙的自我意识也太太太良好了吧?
真纪第三次翻白眼。
「抱歉,我不想,我只想找回以往平静的校园生活。你太红,太有名,我高攀不起。」
此话一打完,真纪便想起第一次上学时郑镜的宣告,再佐以他在班上的地位和形象。
真纪忽然那时郑镜要她装做两人不认识的原因了。
郑镜也不想引人注目吧?
身为转学生的真纪,想低调都很难,若是被同学们知道两人住在一起,想不八卦都很难。
好比自己身为IG185k位粉丝的板主身分如果曝光的话,也会很不自在是一样的。
她总算明白郑镜的心情了。
引来不想要的注目真的好讨厌啊!
「想聊聊也不行吗?」张帅恭忽然横眉竖眼了起来,身体锻链的很好的他,忍不住双手握拳,二头肌就这样从POLO衫的短袖中浮出,撑紧了袖子。
真纪立刻朝椅背靠去,双手在胸前交叉环胸,拉开两人的距离。
见到自己被人警戒了,张帅恭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动怒了,随即懊恼的抱头。「抱歉,我就是忍不住……我只是想聊聊,没想要做什麽。那些谣言我知道,但那根本不重要,学校的八卦还少得了吗?一个一个去管哪忙得完?像我暂时休息,也被说了很多流言,还能怎样?一个个去封对方的口吗?他妈的……这种人只能用实绩让他们闭嘴啦!」
虽然很不喜欢张帅恭自以为是的个性,但对事不对人的真纪不禁也觉得他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
说到底,并不是张恭帅指使他的粉丝做这些骚扰的事情。思及此,真纪的气愤稍消。
「学校有个人可以放心地说说话,对我的情况应该很有帮助。你看你又不能说话……抱歉!」
真纪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摆摆手。
「暂时不能说话。」张帅恭改口。「又是转学生,没啥朋友,你不会也没机会乱乱说,是我可以放心聊聊的最佳人选。教练说我就是太ㄍㄧㄣ了,都憋在心底,想说又说不出来,最後便选择最方便也最简单的出拳的方式,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所以才要我去找辅导老师。她又和教务主任一起把我转给何老头……何老师,然後要我摆成什麽砂盘的,是蛮好玩的啦!但有什麽用?我感觉不出来,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比较快。」
啊我的意愿咧?真纪在心中吐槽。
「我拒绝。」真纪打上这三个字。
「干嘛这样,和我聊聊你又不会少块肉。」身为运动员的张帅恭,失望但不气馁,他早习惯了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了,否则也不会那麽弃而不舍的时时去真纪的班上找她。
「我不想再被人说闲话,也不想再被人胡乱误会脚踏三条船什麽的。你想找人谈,房东是最好的人选。」
「你有男朋友?」张帅恭问。
「没有。」
「那刚好,我也没女朋友,你长的也不讨厌,我们来交往吧,这样就没问题了。」
张帅恭一副这是他想过最棒的方法的模样,自得意满的连连朗笑,使得那张浓眉大眼的面容,变得有些傻气,也有些可爱。
反观真纪,则是瞠目结舌,无奈又气恼的简直想仰天长啸。
若非自己现在得了失语症,无法说话,不然真纪好想对张帅恭怒吼:「你这个自恋狂,我有喜欢的人了!」
但她无论有多气愤,恼怒,胸口胀满了一股恶气想发泄出来,锁死的喉咙仍只会发出嘎嘎的粗哑吐息。
最後,真纪愤然站起身,对张帅恭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人,连背包都忘在椅子上了。
撑伞,踏入雨中,张帅恭追上来,拉着真纪的手,极其用力,痛的真纪无声大叫,握不住伞而掉在地上,湿冷的雨当头冲刷下来,两人湿透,连眼睛都快张不开。
张帅恭怒极大吼:「为什麽不听我的话?我是为你们好,乖乖照找我说的做!」
狼狈至极的真纪隐隐约约听到这段话,顿时明白张帅恭当初队队员发怒时,说的肯定也是这句话。
难怪会起冲突。她状况外的心想。
「说啊!为什麽不照着我说的做!」
明显陷入狂乱的张帅恭,完全忘记真纪罹患失语症,大雨中没办法写字和用手机,只能死命的挣扎,但她越试图挣脱,张帅恭越气,下意识的便举起手想打真纪。
「住手!」一声乾净冷冽的大喝,穿过雨幕的冲刷而来。
连连眨眼的真纪愣愣地望着一抹熟悉的人影冲过来,劈向张帅恭的手肘内侧,使手筋发麻而松开五指,然後他将真纪拉至身後,挡在两人的中间。
稍微恢复正常的张帅恭,望着挡在他面前的人,露出一头雾水的神情。「是你,你怎麽会在这?」他记得此人是那天他误会真纪是新闻社的人时,出来解围的人。
「我才想问你拉着真纪是想作什麽?」尽管被雨淋得一身狼狈,郑镜仍平静的像是今日风和日丽般,态度自若,唯独脸上的眼镜因雨而起雾结水珠,使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睛,藉此观察真实的想法和心意。
「我……」张帅恭怔怔的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摊开的掌心都是雨,从指缝间哗啦啦地流下,指腹已然起皱。
方才他做的事情全部浮现心头,愧疚难当。
「言真纪,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张帅恭鼓起勇气望向真纪。「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被这话弄得很气又很心酸的她,抓紧郑镜的衣袖,慢慢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对不起。」张帅恭惨然一笑,突然拔腿狂奔,在与郑镜擦身而过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运动员的体格、重力加速度,再加上天雨路滑,使三人结结实实地摔在水漥中,比落汤鸡还惨。
「对不起,你们没事吧?」张帅恭紧张率先爬起身,想察看真纪和郑镜的情况。
「不要动!」郑镜忽然厉声,两人一凛。
「我的眼镜破了,不要动!」他的语气很是紧张,令在场的两人也跟着担心起来。
然後郑镜小心翼翼的蹲起身,捡起裂了一块镜片的黑框眼镜,对着街灯查看情况,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袋。
「三块碎片……我得找回来。」
「很危险,不要捡了,我赔你。」张帅恭说:「对不起。」
郑镜不理他,认真的以几乎贴伏在地面的姿势,试图从不断溅起涟漪的水漥中找到碎片。
真纪立刻坐起身,两手扶地,一起帮忙找。
张帅恭也加入。
三个人就像是在作什麽奇怪的参拜仪式般,跪伏在水漥中找碎片。
首先找到的是郑镜,第二片是张帅恭,第三片则是怎麽找都找不到,郑镜小心翼翼地用手一点点一寸寸的在水漥中轻拍移动,这时只能靠触感了,真纪也依样画葫芦的做。
「这副眼镜很重要吗?」张帅恭朝旁边吐了口雨水。
「不重要我会蹲在这里找吗?」郑镜没好气的说。
就在这时,一股锐利中带着划破肌肤的疼痛感,滑过真纪的指尖,她大喜并小心翼翼的以不会泛起太多涟漪的动作,捡起这块碎片,然後交给郑镜确认。
为了找碎片,郑镜将浏海全都往耳後拨,免得妨碍视线,也因此露出端丽精致的面容,尽管雨大的视线模糊,真纪仍发现郑镜的额角有不规则的伤口,原本她以为可能是跌倒时撞伤了,但仔细一看,伤口的形状和镜片的裂痕几乎一模一样,从左额角横过右眉,树枝状的裂痕朝上下扩散,最远的那一道直直深入右眼,但郑镜似乎完全不痛,也没有血流出来。
真纪可以确定这麽严重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一定很多,绝对不是被雨水冲刷就看不到了。
脑中再次浮现郑镜的手指贴在厕所镜面的景象。
还有为什麽他知道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废弃校舍。
一股明悟闪过真纪的心。
她好像明白为何郑镜要过着双面人的生活了。
同时也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郑镜,因为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因着更加了解他而开心并感动。
可是,他会觉得很伤脑筋吧?
将满脑子愁绪逼退,真纪努力脱下因雨而贴附身子的衬衫,罩在郑镜的头上後,起身推张帅恭,赶他离开。
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不想继续惹人厌的张帅恭,连连交代修眼镜多少钱他出後,便悻悻然地离开了。
这时,确认镜片都找回来的郑镜,松了口气後,也站起身,怪模怪样的顶着真纪的衬衫,对她缓缓点点头并说道:
「谢谢你,这副眼镜对我来说很重要。」
真纪摇摇头,表示这没什麽,然後转身捡起伞,往便利商店走,她总算想起背包了。
郑镜的声音追了过来。「你……看到什麽了吗?」
真纪的脚步一滞,装做没有听到,继续往便利商店走。
握着已经修复好的眼镜的郑镜,明亮清澈的双眼,定定的注视真纪的背影,悄悄的说了声:「谢谢。」
*
当晚,回到家的两只落汤鸡,被房东要求快去洗澡,真纪用二楼的浴缸泡澡,郑镜用一楼的莲蓬头冲澡,没洗到全身热呼呼的便不准出来,然後准备了维他命C满满的水果大餐和热食,搞的两人又热又撑的回到房间,没多久就不支的倒在床上大睡。
夜半时分,梦见郑镜碎成一块块拼图的真纪整个吓醒,睡意顿消。
然後她用小鱼乾引诱雪狮子离开笔电,开启搜寻网页,考虑了一会儿,键下「妖怪」二字,被那些什麽「内丹」、「本体」给弄得乱七八糟,根本搞不懂,才放弃的爬回床上继续睡。
而这回梦中的郑镜不仅又碎成碎片,还一块块的落入宛若大海般巨大的水漥中,梦中的真纪听着那滴滴答答的雨声,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能着急的无声大喊,焦躁不已的张开眼,呼吸急促,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单手撑着床垫,想坐起身,没想到却听到啪搭的声音,低头望去,真纪赫然一惊,整个人连滚带爬的离开床,惊魂未定的盯着床垫上的水漥,抬头往天花板看,墙壁的裂缝湿了一大块,水珠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一串串的落下,发出啪搭趴搭的声响。
缝隙里的水除了用滴的,也沿着墙面继续往下渗,直直没入床侧,看起来就像是天花板和靠床的墙壁都在冒水。
真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手湿润,睡衣也湿透了,叹了口气,决定先去换衣服。
刚换好,房东的声音便随着敲门一同响起。
「真纪,醒了吗?」
她连忙过去打开门,让房东赶快进来看。
「啊,果然,我家太老旧了,每次台风来或是下大雨都会这样。」房东烦恼不已的看着天花板的裂缝,总乐呵呵的脸庞变得愁容满面。「之前有请人来看过,说得整个天花板拆掉重换才行,那时这里没人住,所以我放放水桶就算了。抱歉啊!真纪。」
她扯了扯唇角,摇摇头。
「先来帮我把床垫拉开,放个脸盆和水桶,然後我们下去吃早餐,商量看看该怎麽办才好。」
真纪也只能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