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抹天邊的彩虹 — 第二章 恩怨情仇

方家长女名字既然如此定下了,那原来那面一两重刻着「墨弘」的金牌咱办呢?我爷爷又花了大把银子,将金牌送回金店,熔了後另外打造了一面一模一样的金牌,不用说上面刻的名字就成了「抹虹」啦!

据老妈说这块金牌在我脖子上一直挂了六个月,後来我长牙後拼命抓着金牌啃,老妈才把它收起来,放在保险柜里。我卧房墙上至今还挂了一桢放大的彩色照片,里面的我红通通的小脸,肥嘟嘟的小手,抓着那块足两重的大金牌,当鸡腿一样地啃得津津有味。那架势,垂涎三尺,气吞山河哪!

我小时候其实过得挺幸福。头四年爷爷奶奶争着疼我,我弟弟出生後,两老又轮流疼我。我奶奶曾经在幼稚园当过老师,特别注重幼儿心理。当我爷爷抱着我弟弟得意忘形时,我奶奶就会和我爷爷对着干,把我捧上了天,而且特别嘱咐爷爷,抱完弟弟也得花同样时间抱我。当时我还小,也不懂得吃醋这回事,总觉得两老对我们姊弟俩都好。大概因为爷爷奶奶公平对待的关系,我从小对我弟弟也是疼爱有加,十足尽到了做姊姊的责任。

提起我这位爷爷,有关他的故事可说是一箩筐,连讲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是国民党青年军,自称抗战时期做过敌後特工,在国军和日军占领区来回穿梭投递情报。当然这些都是听爷爷自己吹牛的,咱们这群孙儿孙女自然成了爷爷吹牛的对象。只是爷爷年纪大了,同样的故事一说再说三说,听得咱们耳朵都长茧了。有时我们实在听烦了,就会异口同声说,这故事您老人家早说过了,还倒过来讲给他听。这时爷爷就会露着没牙的嘴乾笑着说,嘿嘿,说过啦,说过啦。然後隔一阵子又重复再说一遍,如此周而复始。

爷爷是河南省辉县人,但他在身分证上填的籍贯却是河南开封。据爷爷自己说的,辉县是黄河以北一个又小又穷的县份,默默无名。当初报名青年军时,为了彰显自己家世显赫,便在履历表上填了河南开封。这开封可是河南省会,还是北宋的国都汴梁,自然比小小的辉县有名得多。事实上,辉县到开封直线距离超过一百公里,中间还隔了一条黄河,除了同在河南省境内,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巧的是我的外曾祖父,也就是我奶奶的爸爸,祖籍也是河南开封,後来我爷爷追上我奶奶,这一层关系多少也起了一点作用。看来我爷爷当年的这一点「巧思」,到头来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爷爷加入青年军,其实没拿过枪杆子,也没打过一场仗。除了爷爷自己说的曾经在抗日时游走过敌区外,抗战胜利後就糊里糊涂地加入了当时的军统局,也就是後来的国防部保密局,做起了特务的工作。不过军统局在历史上恶名昭彰,所以爷爷到了台湾後就退出了,也很少提及这段往事。

当时爷爷很年轻,长得也很帅气,他年轻时的照片看起来文质彬彬地,根本不像军人,倒有点像大才子徐志摩。国共内战爆发後,他被派到上海任职,认识了当时一个长官的女儿,就结了婚。但那个女人并不是我现在的奶奶。婚後第二年,小俩口就有了爱的结晶,生了个女儿,论辈份算是我的大姑姑。

然而国民党败得太快,贪污腐败加上民心溃散,一下子兵败如山倒,爷爷仓促间随着单位搭上了往台湾的轮船,没来得及接走在杭州娘家避难的妻女。

据爷爷当时的描述,国民党高层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就是没多久第三次世界大战就会爆发,美国会帮助国民党收复江山。年轻的爷爷当然信了,随军到了台湾,等待战机。当时蒋介石在台湾喊的口号是「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年轻的爷爷想,等个三年五载,就能回大陆和妻女团聚。

没想到第一个五年转眼过去了,接着第二个五年又要到期了,国民党非但没有反攻,连要打的意思都没有。年轻的爷爷步入中年,心灰意冷又无可奈何,後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奶奶。奶奶比爷爷年轻了十来岁,照片看起来温柔恬静,颇有林徽音的气质。她的介入让原本已心如槁木的爷爷对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这样,爷爷奶奶在台湾结了婚,然後就有了我爸爸和我叔叔。二十多年後,我爸爸又认识了我妈妈,然後就有了我和我弟弟。生命的安排有时就是这麽奇妙,许许多多的偶然最後产生了那麽多个必然。

我小的时候,常常听到爷爷感叹,说当年国民党不应该败得那麽快,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我们小小年纪,也不懂得上两辈人之间的恩怨,只是觉得爷爷每次说这些事时,都带有一种悔不当初的语意,也不知道他是为自己後悔,还是为了国民党後悔。後来有一次我奶奶说爷爷,若是国民党不败,你到得了台湾吗?娶得了我吗?生得了这群儿孙吗?如果现在时光倒流,你回去帮国民党打仗,你说你是要帮国民党打赢呢还是打输呢?爷爷一下子就给问蒙了,後来一直到他老人家去世,都没能回答奶奶这个问题。

时光流转,物换星移,当年两党斗争之激烈,死伤之惨重,彼此仇恨之深,不是生在九零年代的我们可以理解的。爷爷有一张年轻时在台湾某个军营外的照片,背景是军营的墙上,大大的四个字写的是「杀朱拔毛」。上小学的我看了那张照片,直接反应就是写了错别字,把「猪」写成「朱」了,可是又大惑不解,这麽简单的字怎麽会写错?後来听大人解释,才知道那是故意为之,用来影射中共当时的两位领导人的。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台湾对於对岸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讲到对方都得加个「匪」字。台湾当时军政体系内斗得很厉害,扳倒政敌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给对方冠上一个「通匪」的罪名,不死也要人脱一层皮。爷爷原来所在的军统局就是此中高手,这也是爷爷离开的主要原因。那时候台湾天天高喊的就是反攻大陆,连每天电视台开机播出的歌曲就是「反攻,反攻,反攻大陆去」。

到了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政治氛围就大大地转变了,不再喊「反攻大陆」了,而是喊「光复大陆」。这中间到底有啥玄机,实在不是我这个九五後的娃娃所能理解的。後来听老爸解释,说穿了就是打不过人家了,就换个好听一点的口号,武力拚不过,那就拚经济呗!用三民主义的民生力量来号召对岸哪!

那要是连经济也拼不过呢?所以到了我年轻的时候,喊的就是「两岸一家亲」啦!要不,我怎麽会到大上海来打天下呢?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