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源皓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加快的脚步显现他掩不去的烦躁，看到站在熟悉的车前抽菸的那男人，他缓步向前。
离开台中那一年，这个男人搬进了他的世界里，每天同着一个屋檐下，同进同出，却经常连招呼都不打，生疏地像萍水相逢的室友。
这种人说是他父亲，打死他都不承认。
他的声线平板无波，「找我什麽事？」
罗叔捻熄了菸，随手丢在路边，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先上车再说吧。」
杨源皓应声照做。
罗叔开过一个又一个巷口，一路上一言不发，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杨源皓看着窗外景色不断变换，越来越摸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他到底找他做什麽？
「我下个月开始要去德国。」握着方向盘，轿车缓缓停下，罗叔解开束缚在身上的安全带，偏头看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为什麽？」
「我在那里可以就近照顾你，德国的那间学校有最好的资源和设备，为你的将来很有帮助。」他拿起公事包开门，杨源皓也跟着下车。
他把书包甩上肩，「我不去。」而後迳自走回家。
罗叔抢在他前面掏出钥匙开了门，「这事由不得你，我已经帮你申请好学校了，你只要人过去就行了。」
「你凭什麽替我做决定？」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多关心过他，现在一句话就想改变他的人生，他怎麽样都不会屈服。
听到外头争执声的沈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你们在吵什麽啊？」
罗叔将公事包往沙发上放，「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帮小皓把学校申请好了，随时都能过去。」
沈甯瞪大双眼，「你在说什麽啊，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他去德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我也可以培养他成为优秀的商人，他留在台湾一点出息也没有。」他说，「何况国中学的东西他都读完了不是吗？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下礼拜就可以准备过去。」
「他是我儿子，你凭什麽把他带走？」沈甯气坏了，「我说过，等他国中毕业要跟我去英国，你不能打乱我的计画。」
「他是你儿子，难道就不是我儿子？」罗叔冷笑，「还是你现在要说，他是杨席帆的种？」
说话不留情面，这是沈甯当初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却也是这麽多年他们持续争吵不休的主因。
「你们吵够了没有！」杨源皓大吼，「我才不管我到底是谁的儿子，我特麽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会去英国也不会去德国，我会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们绑我上飞机也没用！」
凭什麽他要承受他们对他的期待？
明明他也是一无所有的人。
「小皓，妈妈是为你好。」沈甯向前想抓住他的手，未料却扑了个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我知道你的潜力有多大，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小皓，算妈妈求你了，好吗？」
「求我？」他冷冽的眼神扫过她，讽刺地轻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那我当初求你把姐姐留下，你又是怎麽回答我的？」
「我……」她无法反驳。
「你们听好，我哪里也不会去，德国、英国，我都没有兴趣，我爱的人、我在乎的事，通通都在这里，你们没有权力左右我的人生。」他说，「还有，就算你是我妈，你也没有资格限制我的自由，我爱跟谁连络就跟谁连络，我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跟谁断了联系。」
他重新背起书包，往门外走去。
「杨源皓，你去哪！」沈甯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此时此刻都没有意义。
／
姜宇恩一打开自家的门，就看到杨源皓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书包，衬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表情更是疲惫，「进来吧。」
他早先在讯息里粗略知道了杨源皓家的情况，也深知他做再多安慰都於事无补，因此沉默，是他这个做朋友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抱歉，突然要来打扰你。」
「我爸妈不在，你来陪我我还求之不得呢。」姜宇恩拍了拍他的肩，「面对兄弟不用那麽客气。」
杨源皓觉得身心俱疲，面对那个家，他已经一点力气都不想耗费，一想到回去就会看到那对夫妻急切的脸，他就觉得心烦，一对上母亲寡淡的双眼，他就倍感压迫。在那里，他连做自己都不可以。
「我家的情况比较特别，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杨源皓往沙发一躺，闭上双眼，好让脑袋能够稍微放空一些，「以後有机会，我会说给你们听，在那之前先别问，好吗？」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把这些伤心事从头再回忆一遍。
他真的好累。
「放心，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你。」姜宇恩看得出来，杨源皓对於那个家充满了无限无奈，他很辛苦地撑着，才不致於让生活崩毁。
他一直很努力。
姜宇恩打开了厨房旁边的房间，把电灯开启，「这间是客房，不想回去的时候就住这吧，想住多久都可以。」
杨源皓有点想哭。
「谢谢你。」
他不够幸运，所以遇到了沈甯这样的母亲，但他也太过幸运，才让他遇到了这麽无私的朋友。
他们值得他抗争，值得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