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郑靖颐通话时,苏明夏听见了那头吵杂的背景音,听上去应该是在外面,心下疑惑,问了一句:「你在干吗?」
「喝酒啊。」
「你一个人?在外面?」
「嗯。」
她脸色沉了大半,也不能放着郑靖颐不管,「我去找你。」
一个女生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她不敢想会发生什麽事。
等苏明夏到了郑靖颐所在的目的地後,一个小路边摊。
郑靖颐神色如常,招呼着她:「来了。」
苏明夏坐在她对面,「怎麽了?」
「心情不好。」
苏明夏看出来了,从在警察局的时候,郑靖颐的脸色就很差。
听警察说,碰瓷那人一看见警察,就抱着大腿不撒手,哭着喊着说没见过这麽可怕的女人!她是真的想辗死我啊!警察一度以为他才是受害者......
听得苏明夏啼笑皆非。
按理说,她吵架吵赢了,她应该是要很得意才是,不应该这麽颓丧。
郑靖颐绕回上一个话题:「所以,你怎麽发现的?程光愿喜欢你。」打了个酒嗝,淡定地说:「来一杯吗?」
苏明夏被戳中了心事,也陪着她喝了起来。
郑靖颐脸色微红,却一点也没醉,又继续将桌上那杯一饮而尽,再给苏明夏和自己添满。
听完了苏明夏说完今天发生的事,看着面前平常五杯就倒,现在却不要命地灌了一杯又一杯,都怀疑她是假借找她的名义实则是想来喝酒?
她弱弱地问:「你喝这麽多干吗?」
苏明夏面无表情,「壮胆。」
「那……再来一杯?」
坐在路边,人来人往不少。
地上的空瓶东倒西歪的,累积了许多。
苏明夏头疼的厉害,揉着太阳穴想缓解缓解。
郑靖颐显然已经醉得不轻,突然说:「你说为什麽呢?」
她眼中带有朦胧,似哽咽地说着:「他说,他玩累了,不想再陪我玩了!」她端详着酒杯,「其实,就是他不喜欢我了。」
这些话苏明夏其实已经听过郑靖颐说过好几遍了,只当她又发酒疯了,小小抿了一口酒。
「可是,为什麽要出现在我眼前呢?」郑靖颐喝下了那一杯,「不是被关了吗?」
她笑出了声,连带着眼泪也一同落下,冷笑道:「活该。」
苏明夏皱眉看她,「你说什麽?」
郑靖颐仍喝着她的酒,没答。她眼神迷离,又喝下几杯,指着苏明夏说:「你就打吧。」
苏明夏茫然,「打什麽?」
郑靖颐反笑,说话都含含糊糊的,「你不就是想打电话给程光愿吗?」她讥笑了笑,「打个电话而已,还要喝酒壮胆,你怕什麽?」
越是不清醒的人,总是能一语点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慾望。
因为不清醒,才有胆子,才有勇气,才能问出那些她不敢问的话。
这一刻,她突然想拨出那通电话,那通很久之前就该拨出的电话。
苏明夏掏出手机,也没有什麽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是时候了。
她心中有无数个捆死的结,缠绕着她,束缚着她。
或许是酒精给予的勇气,或许是那些困惑太多,她想要寻求答案。
她怕什麽?
有什麽可怕的。
不就是他吗?
她点开萤幕,在那串号码上停留许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按了通话。
郑靖颐手撑着头,看着她一鼓作气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在一旁无声地给她拍拍手。
苏明夏将手机放到耳边,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清晰的喘息着。
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三秒。
响铃不到两声便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她一言不发,却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想要亲口问他,告诉她,所谓的真相究竟是如何?而不是从旁人的口中。
唇微微开合,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通话持续了数十秒,没有人说话,却也没人挂断,似乎是在等,等着哪一方率先开口,率先投降。
可结果仍是一样的。
从来都是他,缴枪弃械,溃不成军。
「苏明夏,是你吧。」程光愿开口,听不出情绪。
她借着醉意正高,满腹满腹的委屈瞬间被这句话所击溃。
她想起年少时的点点滴滴,那是她珍藏多年,安放於底的宝藏,美好的令人不敢想起。
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她都不敢拿出来回忆。
就怕会弄脏了它。
苏明夏再也憋不住,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为什麽啊……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无头无尾,令人摸不着头绪,但电话那头却沉默良久。
「苏明夏,你听清楚了。」他说。
程光愿在那一刻,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彷佛在喉间,在嘴边,在耳边,充斥着他的身体。
「我喜欢你。」
这告白,迟了多年,终於传送到那人耳中。
当年他在毕业前夕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话,终於,得以如愿。
郑靖颐在想起了程光愿这个人时,连带着也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苏明夏爸爸过世不久後,在某一次放学她回到教室,等着苏明夏一起回家。
她一进门,程光愿坐在位子上,似乎特别惊讶怎麽只有她一个人,有些紧张地问道:「苏明夏呢?」
她回答:「被老师留住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继续摆出那副面目表情的样子。
程光愿说:「她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多关心她。」
郑靖颐想了想,她的朋友她当然会关心,却有些纳闷。
她知道苏明夏向来会隐藏情绪,在旁人眼里,或许她如往昔一般,会笑、会聊天,云淡风轻地像是什麽事也没有,但她是知道她心里的难过。
可程光愿也看出来了。
大约就是这时,郑靖颐才察觉到了他的心意,而之後的种种,也是一步一步确定了。
放学时间,教室渐渐无人,只剩他们两个。
郑靖颐对於程光愿算不上熟悉,可她却先开了口。
「他跟我说过你。」
程光愿看了看她,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觉得有趣地接续话题:「他跟你说我什麽?」
「他说我要功课上有不会的,可以找你抄抄作业什麽的。」
他笑了一声:「是他会说的话。」
郑靖颐又继续问:「那你能告诉我,他为什麽坐牢吗?」
程光愿瞧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凝重,只见她歪头一笑,一挑眉,那作派浑然天成,却不像是她。
她启口道:「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你知道的,我也会知道。」她看向他,「所以,他怎麽了?」
对於这个问题,程光愿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说:「你忘了,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表情冷静,郑靖颐看不出一点破绽。
过了片刻,她苦笑了笑,不再追问,勾起一边嘴角,「是啊……没有关系了……」
在前往同学会的路上,郑靖颐开着车,等着红灯。
马路上的行人,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
她没有太多在意,手在方向盘上跳动着。
突然,呼吸一紧,一个身影从她面前而过,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她盯着那个人,从马路上走过,到了对面道路上,走进了便利商店里。
连手指都是抖的。
後头的车子「叭」了两声,郑靖颐才回过神来。
车子逐渐起步。
突然,一个人影冲到她车前。
她大叫了一声,立马踩了煞车。
怎麽回事?
她摀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呼吸平稳,这才下了车察看那人情况。
郑靖颐手挡着眼睛,眯着眼,她最怕见血了!
看了看,好像没什麽事,可是那人仍一动不动的躺在她车前,连轮胎都没碰着的那种。
她算是明白情况了。
碰瓷。
只是这技术有点差。
她昂起下巴,开口喊那个人:「欸!戏过了。」
「你好歹破个皮,或是流个血吧!」
「你找下一个吧!别挡我路,我还有事呢!」
那人撑着头,装作刚清醒。
开始喊着这里疼、那里疼,感觉全身都是伤,嚎得可大声了!
被他这麽一喊,顿时就来了一些人围观。
郑靖颐翻了个白眼,脸色不耐地撇过头来,就看见了从便利商店走出来的人。
那人继续喊道:「你要赔我医药费。」
对望一瞬,她率先别开了眼,瞬间脾气就来了,气势凌人的盯着地上的人,「我不赔,你能怎样?」
「我就躺在这,不让你走!」
她看着那人,天真的眼倒让她看上去些许无辜,但也只是些许。
人们看着被碰瓷的漂亮女人,没有任何畏惧,眨了眨眼,只是笑笑道:「也行!那我就直接从你身上辗过去。」用最纯真的面孔,说出最恶毒的话,令人惊得倒退三尺。
碰瓷的算是惹错人了。
人们听完,反正更有兴趣的留在原地,等待後续。
郑靖颐说完後,果真立刻打开了车门。
那人看她的架势,像是来真的,急忙出声阻止道:「你、你你这样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坐牢?」她冷笑一声,锋利的眉眼挑了挑,有些妩媚,再也没有了我见犹怜的无辜感,她看了一眼一直围观的那人,厉声道:「坐牢又怎样?我还没去过呢?要不,就当积功德,替我圆了这心愿?」
那人手指着她,身体不自觉地向後缩,「你别、别乱来,我要报警了!」
话语未落,远方的警笛声响的吓人,逐渐逼近。
她冷笑了一声:「你人工110啊?说来就来。」她又望了一眼那人,却没看见他。
眼神在人群中快速的搜索着,仍找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她勾起红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剃去了头发,褪去了自傲,像是一个普通路人,再无从前那般张狂自大,当个围观群众,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戏结束了,自然也就走了。
郑靖颐闭上眼,有些画面就涌了上来。
分手时,他说了什麽呢?
对,他说:他累了。
不想陪她玩了。
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她喜欢的少年,说着最恶毒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一字一字,都像是戳在她心上一样,一点也不嫌多似的,还继续往深处插。
她差点在他面前哭。
他狂妄的眉眼一挑,平静冷淡,「别摆出这副脸,我不会舍不得。」
郑靖颐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于野,你想好了?不後悔吗?」,她有些喘不过气,见他毫无反应,又甩下了一句狠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想好了。」
说完,转身离去,一点也不留情面。
他本来就是如此的。
我行我素,傲睨自若,从不在乎旁人。
那个曾经在和风煦煦,在高墙下仰望着的人,站在上头背对着光,一字一句说着动听话语的人,终将埋没在曾经里,再也找不到了。
突然间,她明白了渐行渐远的意思。
从前年少无知,总以为失去的总有机会再追回,却不料,那已经是最後了。
最後的最後,我们走向了不同的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