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瓶的声音响起。
桌上的红酒和葡萄酒全被撤下,杯子也被换新,满上香槟。站在不远处的程桦往自己杯里掺入威士忌烈酒,大喊一声:「乾杯!」
气氛高昂,人人仰头就喝。林星海在安德烈怂恿下,皱起眉头一饮而尽,酒气混杂着气泡涌上,又苦又爽快。
看这些人高涨的心情,今天怕是要通宵了。
她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拎起包出去室外。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月亮悬挂着,漫天星斗闪烁。
脑袋一丝丝泛着疼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浑身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她想要回包厢,眼前景象模糊起来,只能扶着墙慢慢的走,才走到那僻静的长廊,包厢却走出一抹修长的人影。
她眯眼定睛看清来人後,懒懒的唤了声:「余涵光。」
他侧目看了过来,目光深沉又平静,就这麽打量了她一会儿,问:「又喝酒了?」
林星海摇摇头,尝试走近几步。
一阵微凉的风从後方的大门灌进,她眼前一阵天玄地转,赶紧停步,不敢再走了。
实在没办法走了,乾脆席地而坐,阖上眼、头靠在墙壁上。
他难得又看见她失态,两次失态都是因为酒。余涵光弯身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林星海,地上冷,别坐在地上。」
不知是在置气还是真的太难受,她只皱下眉,完全不搭理。
他又重复唤了几次。
林星海脑袋一片混沌,眼皮沉甸甸,睡意侵袭了全部的感官。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嗓音低沉有磁性,原来她的名字也能如此动听。
她忍不住「嗯」了声,睁开眼睛:「余涵光。」
「你喝醉了。」他蹲下声与她平视,轻声道:「我让陈毅带你回去。」
林星海摇摇头,一声不吭。
他心底暗暗觉得有些好笑,捏了捏眉心:「先带你去休息室,如果很不舒服,我让厨房准备⋯⋯」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忽然抚上他的双颊。
他下低头,而她微眯着的眼睛很亮,却蒙着恍惚,就像古井里探出的天光。
双颊上的手温热,一路烫到了胸口。隔着极近的距离,她仰着头,就这麽无声看着他几秒,然後撑起身体⋯⋯
「涵光?」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
程素站在包厢门口,看着眼前的情景,脸色苍白如纸:「你们⋯⋯」
余涵光只侧眸看了她一眼。林星海根本没注意到她,眯着眼睛,但听程素的叫法,口中下意识学着唤了声「涵光」。
林星海「嗤」一声,懒懒的抬眸,指指程素的胸口:「衣服穿好啊,乳沟着凉了。」
程素低头,尴尬的拉了拉礼服。
「余涵光。」
余涵光轻咳一声,也发现了林星海这样子有趣,便耐着性子问:「怎麽了?」
她似乎就等着他这麽问,难得弯唇笑了起来:「手伸出来。」
他没动。
她又催促:「快点。」
他在她明亮的目光下,缓缓摊开手,林星海往自己口袋里摸了摸,往他掌心放了一样物事。
冰凉的触感,那是个简单小巧的冰鞋吊坠。
在冰刀上有一行细小不易察觉的字,是他的名字,是请人特意订制的小礼物。
「生日快乐。」说完,她睡意又涌了上来,朦胧间想睁眼看他的反应,却撑不住眼皮的沉重,靠着墙重新闭上眼。
後方,程素紧抿着唇,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情绪,走上前来关切:「星海喝醉了?」
不等回答,她低头看见那冰鞋吊饰,语气温柔中带着笑意:「没想到她有这麽孩子气的一面。不过也是用心良苦,刚才大家一起送你礼物的时候,她一直待在角落看着,毕竟大家送的不是表就是名酒,想来是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一连串讲了那麽多话,余涵光皱了皱眉打断:「有心意就好。」
程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起刚才的一幕。他弯着腰,林星海坐在阶梯上,仰脸看着余涵光。
如果自己迟来一步⋯⋯太近了。
这个想法一出,程素咬紧下唇,浑身血液彷佛都冷了下来。
一定是因为林星海喝酒了,要不然哪有这胆量?
***
陈毅本来就守在附近,接到余涵光的电话,二话不说就开着车过去。
隔着一条街,他看见餐馆门口有两抹身影,慢慢的走出来。余涵光在後面,林星海则走得有些踉跄,每几步就被後方的人扶一把。
刚走到街边便停了下来,陈毅刚想驱车过去,便看见两束白光,一台卡车从对头歪歪斜斜的驶来。
沿着街角擦过去,接着朝着他们撞去!
刺耳的煞车声响起,碰一声巨响。
卡车笔直的撞上了墙,满空都是扬起的尘土。
前前後後只有几秒钟,让人措手不及。
林星海被这巨响轰得酒醒了大半,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那台卡车就离了几公尺的距离。
大家都愣住了,马路上的车全停了下来,附近居民也纷纷张望。
那台卡车的车头撞在墙上,隔着一层玻璃,能见到司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上流满了血,在里头失去意识。
过了几分钟,车子发动机油路的燃油缓缓流了一地。
没有任何专业人员,也没有人知道该怎麽办,全部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叫了救护车,却都迟迟不敢上前。
林星海一瞬的愣神,只觉身边掠过一阵凉风。余涵光快步朝那辆车跑去,用力敲了敲车窗,驾驶员脸埋在安全气囊里,闻声迷迷糊糊地抬起满是血的脸,眼中全是惊惧。
林星海眉头一皱,也跑了过去。
门开了之後,驾驶员低低的呻吟,喊着腿疼。
往下一看,他的一条腿像在血液里浸泡过一样。余涵光二话不说,向路人借了领带,又转头问她:「有没有手帕?」
她赶紧点头,从包里掏出来递过去。
他做了简单的止血,再用领带缠绕住,确定足够牢固後,他问:「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声音低沉冷静,像个镇定剂一样。驾驶员摇摇头,余涵光将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慢慢扶他下车。林星海学着模样架着另一侧,眉头却始终皱着,因为她闻见愈来愈浓烈的汽油味。
安置好驾驶员,救护车很快就抵达,将他载往医院急救。
她环顾四周,全都是围观的人们。
幸好,没有大碍。
林星海吐了口气,忽然觉得一道视线在後方盯着自己。
一转头,只见程素站在人群中,脸上面无表情,唇部紧紧抿着。
***
出了这麽一桩事,生日会也进行不下去了,见事情平息下来,便纷纷回家休息。
作为目击者,他们被警察问了几句话,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
一整天这样折腾下来,林星海已经累了,上车之後靠着椅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陈毅驾驶着车辆,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副驾位子的余涵光隐在黑暗中的侧脸,以及窗外飞掠而过的光影。
刚才那样子,不怕惹麻烦?汽油漏了出来,要是意外爆炸,那他就粉身碎骨了。或者判断错误,不应该去移动伤员⋯⋯
余涵光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跑上前去,这熟悉感让她不禁回想,当初发生洪秘书车祸时,他是否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大抵可以让洪秘书自己处理,但他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那时,她躺在冰冷的雨夜里,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风转瞬变得较温和,时间像被无线拉长。
那双皮鞋被雨水沾湿,反射出晶亮剔透的光彩,就停在她的前方。
那个画面,她记得很清楚。
男人弯身蹲了下来。
他的短发被雨淋湿,浏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目光却很光亮,彷佛点着一簇灯火。
世界上也只有他,灵魂的纯良,从眼睛就能瞅出一二。
林星海静静地笑了,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