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策和朱定嫣同坐在太子府的马车到国公府,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间近午,温度暖和了起来,朱定嫣拉拉狐裘,觉得有些热。
「别扯,等会下车会冷,你这样容易招凉。」唐策瞧着雪白狐裘中,那张因热度而微红的小脸上,噘着嘴一脸无奈,笑意藏都藏不住。
毕竟是个孩子,伸手帮她把狐裘拢好,将车窗卷帘稍稍开了个小缝,透透风,车内温度顿时降下不少,朱定嫣眯眼勾唇,相当欢迎这救命的凉风。
有种冷叫表哥觉得你冷,这实打实的关爱,真的是让人承受不住。
「怎麽这麽娇气,你这样去了云族可怎麽得了。」唐策瞧她一舒服,就猫儿似的慵懒放松地窝在车内软垫引枕中,嘴角笑意怎样都褪不下去。
「就是这样娇气更要去云族磨磨。」朱定嫣振振有词,引来唐策微笑挑眉。
她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既能吃苦也敢享福,真要一直在这个幸福无边佛系世界等级的定国公府待着,她也不是不能适应,但很快就会丧失斗志和人生目标了,虽然看来穿越大神也没委任她啥重责大任,但才四岁就幸福到没法子过,也太悲伤了,朱定嫣不自觉也有那麽点小傲娇了起来,太强大的穿越本事,也不知道是哪修来的女主光环,强大到都不知道从哪里不开心起,真是想谦虚都被嘘矫情。
「那就好好去磨磨。」唐策终於下手搓揉了那头看起来就柔软光滑的头发,和主人性子一样娇贵,几下就散了开,珠花歪斜,发带子也松了。
头发太滑顺很不好定型那!
「啊啊啊啊,我的头发!!!」
马车里传来娇气的惊呼声,车子已经停在定国公府门口了。
「润谊,伺候主子梳妆。」唐策看她散了一乌黑长发,许是发质太好,就那样温顺地披肩而下,没有一丝杂乱,想到自家妹妹一乱就变鸟窝的头发,忍不住又抓起一把青丝看了又看,冰凉丝滑有如上好冰纨,竟有些舍不得放手。
啧啧啧,手感真是不错。
「表哥,润谊要帮我梳理....」朱定嫣无奈地看着这位干扰元君进行整发大业的的表哥,内心只有无奈。
瞧瞧那立在马车旁的清秀身影,忍住叹气的冲动,出口提醒。
「知道知道,你就是个四岁小娃娃,帽子一遮也还好吧....」才七岁的太孙殿下脑神经回路突然转了弯,於是,迳自帮四岁小表妹拉拢好狐裘帽子,很神速地抱着小丫头下了马车,大步跨过国公府大门,直直往濯浊园去。
门房无言地瞧着很当国公府是自己家的太孙殿下,低垂的眉眼连动都没动,静默地关门,转身,退回门房小屋中喝热茶烤火取暖了。
至於身後的奴仆马车,早该去哪就去哪了,暗卫嘛.... 暗卫走啥正门,去!
那天晚餐因为定阳三霸齐聚,也因为大家即将离京游历,唐茹几乎是把定国公府拿的出手的菜系都端上桌了,边劝食边叨念,「囡囡的生辰在大年初一,那时宫里正忙着,我们去见过皇上跟娘娘就回来,家里人聚聚,我请人送了很多鱼鲜青蔬,太孙殿下若能空出时间,也来一趟....」
听着听着,双胞胎不太淡定了。
他们和妹妹的生辰没差多久,和太孙殿下的更是近,办一场是办,要不乾脆一起办?
「娘啊,要不你把我们几个的都一起办了吧?」朱定迩心思最浅,当了出头鸟。
唐茹一顿,办也不是不行,但皇室规矩多,她本来是想一家人自自在在聚聚。
加上云游的长辈都回来了...
「我们私下帮你们办一场,但太子府的就不去参和了..太子太子妃若要来就是私人拜访..」唐茹笑着回答。
他们家教孩子是不哄骗的,真不行就说清楚,什麽顾忌也会尽量说到孩子理解,这还是她婆母说的,一次不懂说两次,听久看久了,就成了骨血里的习惯,这才是父母给孩子最珍贵的礼物。
乘船游历世界的经历让婆母心胸异常开阔,眼界更非这些一辈子只去过城外灵岩寺的京城贵妇可比,家宅内的事,没人揣着精明当糊涂,自然就没了投机的空间。
想想国公府内代代单传又只有嫡妻,家宅自然乾净安宁,但更多的是代代国公爷慧眼独具,挑的妻室,不拘出身,个个脑袋清楚,见识广博。
唐茹有时想想都不自觉一惊。
相较之下,这国公府的爵位反倒没那麽令人迷恋,朱氏毕竟是传承千年的世家,那种不把皇权放眼中的清傲仍在。
几个孩子听了,都开心了。
三个男孩子素来稳重,但毕竟也还是孩子,很是喜欢这种家里老小相聚的亲切感,朱定嫣固然觉得这生辰宴可有可无,但能和家人聚聚还是期待的。
何况,她的仙人曾曾祖父母,最近根本到处乱跑都不见人!
另位两对更是还人情债去了,说什麽难得回京,要去会会老友!
这不是去寒碜人家吗?自己长辈自己知道,不就是去看看老友们皱纹又多了几条,顺便炫耀一下自己那张不老童颜咩!
也不想想真的能称上冻龄不老的首推曾曾祖父母了,人家都没他们得瑟!
想想也是府里太闷,毕竟这几位长辈自由惯了,如果不是要办这场生辰,人大概都不知道哪去了!
实际年龄三十的朱定嫣无法克制自己老成的思路,眨巴双水灵灵的眼睛,瞧着吃饭吃的正欢快的众人。
「娘,我给表哥讨了个人....」她娇娇地说,「你可得让我留下!免得表哥舍不得。」
定国公朱长阅这会有意见了,女儿要人怎麽不跟我要?啥没有他可是暗卫总教头呢!
去跟太孙殿下要人作啥!
「听说是翟师傅故人之女,表哥那有爹爹训练的金字辈,很够了,不收又怕小姑娘没地方去,我瞧了喜欢,就讨了来!表哥说赏我了!....」
这话定国公爱听,尤其是亲亲闺女而说的,真是天籁之音。
唐茹看了眼显然已经被摆平的定国公没吭声,淡淡地说道:「喜欢就留着,娘也帮你挑了几位了。」
「她叫润谊,名字我喜欢,就别改了...」朱定嫣连忙道,就怕她娘说要一同教规矩,她可没胆子跟个元君这样叫板的!
「会些拳脚功夫,听说家中原来是学些道术仙法的,因为特殊缘故离族投靠了师傅。」太孙殿下清泠泠的声调,不知为何就是很有说服力。
「道术仙法??....」唐茹瞧着自己这侄子,有些不确定。「这能干嘛?请小妖精刺绣煮饭裁衣??..」
朱定嫣低头忍住笑,还小妖精咧,她娘不清楚可以乱说,她可不敢,人家可不就是学道术仙法的吗!都修到元君了呢。
朱定嫣怕自己漏了破绽,只得低头瞧着碗里的汤,恩...汤汁浓厚,香气逼人,清爽不腻,真真是好汤啊!
「这样厉害?表弟这也太偏心了,怎麽囡囡有我们没有?」朱定迩就是当棒槌的命!
朱定远凉凉瞧着不知哪长歪的弟弟,很悲伤自己竟然跟这种货色同胎出世。
「跟妹妹争丫鬟,你可真是长进了!」朱定远边说还顺手送出黑檀扇往朱定迩的头上一敲。
「哎唷!这也挨打!这日子不能过了!」朱定迩嚷着,双手很自觉地护住头。
朱定嫣无言地瞧着家中显然无债一身轻的兄长,很不想承认自己竟拿灵泉水养出这种货色。
瞧瞧朱定远,身上真是跟太孙殿下也不惶多让的光芒啊!
「娘,您别担心了,如果真有使唤小妖精的能力,那你也不用忙着帮我找人了!」
朱定嫣娇娇地说,还用不甚灵巧的手夹了颗四喜丸子给娘亲,安抚意味明显。
「你们年後都要出门了,只身在外很多事情自己要拎得清。」唐茹瞧着碗里的丸子,有些感触。
自己的娇女儿有两位几乎成仙的长辈护送,又是送到相对单纯的云族,但眼前这三个半大不小的毛孩,可是只身闯天下去了!
皇上可是说了,三个人就三只包袱,暗卫除了危急生命的情况外,基本上就当他们不在。
银钱就是那麽些,三人要不自己省着用要不就得想法子生钱,总之这九年啊,就当这三个孩子丢了!
朱长阅也是这样说得,游历天下後,还得去趟军中,把学到的兵法实地演练一番,还振振有词地说纸上谈兵最要不得!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唐茹只觉的她哪有心情烦恼啥远虑,越逼近这些孩子出门,她就只觉得近忧越来越沉。
真不晓得表嫂是怎麽抒压的!看来这回的牡丹宴得去聊聊,天下父母心啊!
至於不着调的太子表哥,恐怕就是那副唐家人的臭毛病,觉得自家孩子福运高,倒楣谁也不会倒楣到自家孩子!
说蠢,还真蠢!男人!
「姑母不用担心,我跟表哥会多个心眼的。」太孙殿下七岁孩童的超龄沈稳愣是让唐茹停下了翻腾的心绪。
她定睛瞧着自己的侄子,看来云斋那个神棍也没真的混日子嘛!
这华朝谁不知道,今上根本不指望一身才华,满肚肠名士风范的太子爷能成啥霸业,大抵就是提升华朝文化水平而已,真要大定四海九州,除了这个被云斋指定的千古明君还有谁?
云斋这回可真是吐出象牙来勒!
「等会跟你们姑父去书房吧,说说你们的计画。」唐茹笑笑,心里不免有家里两位要托付给您的意思。
「我那儿有你们曾曾曾祖父送来的全新舆图,给皇上送了一份,一份就收在书房了,让你们几个开开眼!」朱长阅吞完最爱的炸虾球,喝了口茶去去味,很是豪情万丈地说。
舆图啊,在这个交通动能还是来自牲畜年代,得靠人力一步一脚印慢慢地画慢慢地考察修正,加上国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一幅完整的舆图,得之不易啊!
三个男孩子眼睛都亮了,急急地扒着饭,囫囵吞了几口汤,就催着定国公往书房去。
唐茹见状也只能摇头苦笑,这些孩子毕竟才这麽大呢!
见朱定嫣也停筷不用了,便对着一旁服侍的垂花道:「去厨房吩咐下,把甜汤送去给国公爷们。」
垂花福身,低低回了声:「知道了。」人便往外走去。
轻柔若一阵微风。
「垂花姐姐还没婚配?」小姑娘鬼精鬼精地问。
唐茹笑笑,想趁机看看这位四岁奶娃除了在家中搞破坏,还有啥建树没有。
「是还没。怎麽,囡囡有想法?」
朱定嫣如果真是四岁可能没想法,也可能有皇家血缘的加持早熟的有想法,但她目前用前世活了三十外开的经历来看,眼前这垂花很有动机成为唐茹的麻烦。
「她喜欢爹爹。」朱定嫣说。
「怎麽说?」唐茹还真的来了兴趣。
「眼睛骗不了人。」朱定嫣撇嘴,瞧瞧刚刚那张脸,平淡自若,一听到给国公爷吩咐甜汤就一脸幸福,以为垂着眼睛人家就看不见吗?又不是瞎了!
「呵呵呵,有趣。那囡囡觉得为什麽娘还留着垂花?」唐茹这会可真是来了兴趣。唤了门外的ㄚ鬟婆子来收拾剩下的饭菜,便笑笑地抱起女儿往外走去。
身後跟着唐嬷嬷是镇北王府老王妃身旁的老人了,唐嬷嬷出身可不简单,是皇室里的嬷嬷,也是出身唐家的嬷嬷。
总之在嬷嬷的世界里很是高大上的身分就对了,还是因为严嬷嬷给了朱定嫣,所以让唐茹给请了来!
唐茹自从嫁入定国公府,身旁来去就四大丫鬟和严嬷嬷,三个丫鬟都陆续嫁人了,唐嬷嬷是後头来的,论出身本事也不能让她去兼丫鬟的工作,原来身边调教的小丫鬟,机灵是机灵,处世做人都还需打磨,论传递或打探消息,跟国公爷给的女暗卫更是没得比,久了,她也只用了些洒扫丫鬟,反正箱笼金库都还是悬鱼和额访管,她平常也不爱见客,去宫里都领赏的,她似乎也不觉得没丫鬟有啥关系了,就是要充场面,多的是女暗卫可挑。
原来皇上还给了几个女官,想要给囡囡,後来知道囡囡要去云族也就不了了之。
这样想来,这国公府小厮甚众,给大管事调教的机灵懂事,暗卫甚多,全都深藏不露,女暗卫甚至都赶上当丫鬟了。
唐茹认真地思考起来要训练一批不输宫廷女官的大丫鬟了。
「娘不是留着垂花,是懒吧。」朱定嫣打了个小饱嗝,懒懒地挥挥她软软圆圆的手。
「懒得管,哪怕垂花等到年华老去,爹爹怕是连她是哪位都记不得,既然这样干啥要处理呢!一个府里总要有些东西提醒自己生活没那样美好。」
「恩,有道理,囡囡似乎偷学了不少,又是月蛾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唐茹没想到自己娇娇女儿心思这样通透,又觉得自家後宅单纯哪来实例给她学习观摩,铁定是月蛾那ㄚ头了!
「呵呵,娘只说对不对,囡囡说得对不对嘛!」朱定嫣耍起四岁屁孩的专利,也是一套一套,赢得娘亲一枚白眼。
「对也不对,其实娘身边的四个丫鬟都是我出生时皇祖母赏的,当初也是精挑细选,长相不说,打小也是娇养着的,看那举止仪态,说是官家的小姐都当得了。只是没想到连最小的悬鱼都懂的事,这个垂花却看不清。毕竟是娘家带来的人,又念着镇北王府有人等着她,娘就想着那天配回去吧,但镇北王府里的人可没娘这样好性子!」唐茹细细地说着,没得宅斗不代表她不懂,华朝上至皇室下到平民都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但不代表家家都这样清静,她的闺中姊妹,不就是差点在家里吃了下人的亏。
想真的清静过日子,凡事就得留个心眼,等着了道才哭喊怨叹,都迟了!
「那,我去云族前让外祖母派人来接走吧。」朱定嫣笑笑,趴在母亲背上,对着那位跟在身後的唐嬷嬷甜甜一笑。
那位慈祥却端庄的老者,竟也回了一抹笑,饱含赞赏跟安心。
「知道了。这事....要劳烦嬷嬷了。」唐茹抱着朱定嫣沿着回藏璧苑的回廊慢慢地走着,春天时那浓郁的栀子花香不在了,远远地飘来淡淡的香气,是雪停後开花的几树寒梅,气温有些低,但回廊悬着竹帘档着,朦胧了景致,平添几分风雅,又兼挡了风,加上没几步远,就焚着一炉一炉银丝碳,这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冷。
唐嬷嬷在身後低低福身。没有应诺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但朱定嫣知道,明天这位垂花就不会再出现在国公府了。
她不怕爹爹糊涂也不怕娘亲着相,只是当女儿的求个心安,再安静的狗都有咬人的时候,即使没被咬着,但光这样的反差,也够恶心人了!
她想要安心快乐地去云族,也希望娘亲和爹爹能莳花种草养暗卫,别碰上不开心的事。
母女两这样静默地到了藏璧苑,朱定嫣回到自己的苑子,整个都松懒了下来,还没到掩映阁,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於是当月蛾被只雪狐缠着还辛苦推开门迎接娘亲时,她被一阵笑声一秒惊醒。
她的娘和看来应该不苟言笑的唐嬷嬷笑到只差没真的捧腹滚地了。
而她最亲的月蛾,和她自来熟的雪狐,完全是妖精打架後的惨状。
雪狐还好,傲娇地嗷了几声,滚回架子床去了,但脸被抓花,头成鸟窝状的月蛾,真的是连惨都形容的不够精确。
被这样的惨况对比下,另一位正站在厅里,静静地浇花喂鸟的身影,自然显得优雅沈静,落落大方。
朱定嫣让母亲给放在绣墩上,难得享受一回无脚人的待遇,本人表示很受用。
一行人淡淡地看着那位浇完花厚优雅转身的姑娘,姑娘见众人盯着她瞧,也不害羞,回了个清清爽爽的笑容,对着几人福身行礼。
「问郡主安。奴婢润谊。」润谊笑咪咪地跟朱定嫣及唐茹问安,待叫起便站定,一派从容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