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堂春暖 — 第九章 火樹銀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朱红城墙外的朱雀门边,这是只有奉旨前来参与点灯仪式的勳贵宗室及大臣才有的殊荣,其他来充场面的,要从西边的白虎门进皇城。

城墙高耸,朱定嫣个子小,抬头只见宫殿屋脊飞檐,及东北璇机阁那装饰着金凤凰的屋顶。

皇城庄严宏伟,气势磅礡,一行人沿着据说只有皇帝大婚时,才给皇后入宫走的御路直往承明殿。勳贵中只有定国公府有这特权,宗室就镇北王府一家人。

现今留在定阳京的宗室只剩镇北王,素来不守规矩的镇北王刚刚才差府里的青龙卫二队侍卫长金光穿越拥挤的马车人群奔入皇宫里,跟秦春告知他家王爷会晚些到,至於会不会误了点灯时辰,王爷一声也没交代。

秦春早习惯镇北王的随兴,反正也是乐帝惯出来的坏毛病,乐帝唠唠叨叨还行,毕竟人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这个立志做史上最有眼色的太监总管可连多问句都不敢,他恭敬地应了声小的知道了,看看面上连滴汗也没有的金光,还亲切地问声需不需要用个茶,金光大人婉拒了茶水,面无表情地飞出皇宫,回镇北王府复命去了。

看着消失在宫城高墙上的身影,秦春很想跟他说,这皇宫是有路的,青龙卫大人们可以不要飞来飞去,这样炫耀武功,好吗?你们是暗卫捏!

话说定国公府一家子也该到了,秦春拐了弯,连忙往承明殿去。果然远远就看见自己得意高徒秦安正领着国公府一众人等往殿门这来,秦春笑眯的一张脸,这一家子,真是美化环境有功啊!

朱长阅长相俊美,随着阅历增长更显沈稳内敛,就是那抹带着狡猾的笑意,也被说是神秘的微笑;

定阳郡主就不必说了,想当初可也是定阳京第一美,完全承袭了皇室的好相貌,眸若秋水含情,面似芙蓉带娇,一身超品大妆,雍容贵气。

两个公子,世子气度高华,君子如玉;小侯爷笑颜若朝阳,明朗清俊,果然是靠脸就会赢的定国公府嫡亲血脉。

瞧瞧连那年纪最小的郡主,都娇俏可爱,一双神似唐茹的凤眼,灵气逼人,高颜值美姿容!

「秦公公瞧得眼睛都直了。」一脉清泉流过,秦春背部一凉,回头一看,果然是皇城第一霸,太孙殿下莅临。

人精大人呵呵几声,相当顺溜地福身请安:「小的给太孙殿下请安。」

颇有刚刚看帅哥美女看到恍神的绝对不是他的况味。

「免礼。」才七岁的唐策在今上及太子的刻意栽培下,端起太孙殿下的架子来,可也是一套一套,只见太孙今日身穿紫色绣银蟒的锦袍,低调奢华,头戴金冠,中间镶着祥云样式的羊脂玉,剑眉星目,容貌昳丽,气质出尘很有些谪仙入凡的味道,秦春嘁嘁嘴,内心腹诽着,前提是你没有被这位谪仙人黑腹中的那些阴暗黑水喷过整过,毕竟这定阳三霸的头头会落在他身上,可不是没原因的。

「臣,朱长阅,携家眷给殿下问安。」定国公享有皇室赋予仅行半礼的特权,唐茹是超品郡主,又是太孙姑姑,也是行个半礼意思意思,後面朱定远,朱定迩及小毛孩朱定嫣,则得照规行大礼。

几人都是让唐茹精心教养过的,行礼如仪,姿态优美流畅。

「姑父姑母及表弟表妹快请起。」太孙殿下连忙扶起两位长辈,两人身後的三个小辈自然也跟着起身。

这礼看起来简单,但真要让你撑在那儿,可也是考验体力跟意志力的活,三只小狐狸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当然是趁势快起身,反正是太孙说可以的!

「表弟及表妹今日就和我一起负责玄武门的灯,青龙门那儿让皇祖父及父王主持,姑父与镇北王叔公会一起看着朱雀门。白虎门这次轮到璇机阁的人点灯,以烟火为信,依次点灯,待主灯全部点燃,璇玑阁会将八千八百八十八盏七彩天灯同时昇起。」太孙说得仔细,看着朱定嫣一脸朦胧,突然有些想笑。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唐策对朱定嫣的评价就是:这ㄚ头超龄精明的很,瞧她小姑娘这会耍废装小倒也装的挺像样的,实在很有喜感。

朱定嫣如果知道自己拼死努力扮小孩居然给人下了这麽个“有喜感〞评语,铁定肺痛心痛全身都痛。

「殿下不妨请国公爷们到东暖殿去,尚书大人几人都在那儿了。」

秦春见这几人就这麽在殿门前说起来了,出声提醒。

唐茹位阶高,一会要到西暖阁同皇后及太子妃会合,待时辰到了,好一起领着参礼的众命妇往青龙门去。

国公爷当然就是同目前还不见人影的镇北王领着朝臣往朱雀门去。

这会时间还早,大家便各自往东西暖阁去,或是聊天喝茶,或是欣赏宫里早已经布置好的彩灯及名花盆景打发时间,。

朱定嫣前世也是看过各式各样的祭典和灯节的,不说元宵灯会,那些日本的灯节祭典她也是参加了好几场,华美的,热闹的,高雅的,各有擅场。

华朝在中秋有灯节,元宵节也有灯节,差别只在元宵灯会多了猜谜和送年的活动;中秋灯会嘛,照昨天月蛾补充的内容来看,最精彩的却是主灯点燃後的天水逐月。

天水说的是那流贯皇城,有定阳第一水之称的天水河,天水河自西面蜿蜒入宫,将皇上临朝的承明殿护在内侧,拐个弯往东北面流去,在璇玑阁左侧被人工凿出的河道分了一支分流引入临波湖,主河则自东北面出了皇城,皇城的河段上,跨着五座七孔虹桥,三座正临承明殿,让文武百官可跨河入承明殿上朝议事;另外两座,一座当然是盖在璇玑阁前,毕竟国师大人及璇玑阁的弟子只会算天论命,可不会飞天遁地。

一座则是恰恰就安置在皇城西面的御花园的水月苑中。

水月苑是皇城四个御花园里唯一沿着天水河规划而成的皇家园囿,顺着河两岸,临水造景植柳,造阁建楼,两岸柳青桃红杏白李艳,遍植各种名花奇树,随着四季更迭,景色变化万千,苑里花木扶疏,奇石嶙峋,亭台水榭,精致典雅,颇有江南园林的意趣,左岸照影阁,右畔临水看花楼,结构规划井然有序,栉比鳞次,一叶小舟行过桥下,悠然自在,彷佛置身江南水乡。

这灯节里,皇城天上有天灯冉冉,天水河暂时不给行舟,要给城里人放流水灯,水灯漂漂,一盏盏恍若萤火,在天水河里明明灭灭,悠悠流去,夜幕拉下时,黑黝黝的河面倒映橙黄淡白的灯影,将天水河点缀的有如天上银河般,灯里然着小烛,摆着各式纸笺,笺上书写着放灯人的愿望,天灯祝愿主要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类国家大事,这天水逐月的水灯里,反而多是些旷男怨女求终成眷属,祈求爱情如意的,这就是文人口中另一个定阳美景,天水逐月,流灯传情。

朱定嫣跟着兄长及表哥在玄武门附近临时搭的花棚子中休息,说是临时搭建,但可也是用了香樟搭建,防虫外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搭配周遭的丹桂金菊,竟也不显突兀,这小棚子里也配置好些盏花灯,花色灯火掩映,恍若幻境。

朱定嫣静静坐在棚内摆设的摺椅上,背後比其他人多了个用来靠背的绣枕,是方才有个内侍不知道得了谁的吩咐,特意送过来的,除了两个兄长及太孙外,玄武门这边就是十人一队的金吾卫共三队跟隐身暗处的青龙卫,镇北王和世子似乎还没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里的人训练有素地点上宫灯,用长篙将宫灯挂上高高的廊檐上,今天连宫灯都特别换上了有华丽绣花及配色的灯纱,有别於往常的朱红宫灯,特别地热闹别致。

朱定嫣看着宫灯盏盏亮起延着屋檐连成一串;这一串那儿一串的,有如一挂一挂的珠链悬在如墨的夜色中,可惜这儿的人没看过圣诞树,不然一定也会觉得这些颜色胡里花哨的灯还真是像圣诞夜装饰在圣诞树上的彩色灯球。

来到华朝後,已经很久没有成天看着时钟大叹时间不够了,没了手机没了闹钟没了截止日,镇日就是听月蛾念书,跟着唐茹学学茶道,合些香,随着四季花草捣鼓些香露,口脂和面霜。

得力於曾经流行一阵子的自己动手作保养品风潮,加上自己又是学设计出身的,动手做这概念她落实的很不错,刺绣也学的很像样,还将以前家政课学到的西洋刺绣和日本绣的方法融会贯通了一翻,但华朝虽然是历史上没痕迹的朝代,但刺绣技法源流深远,前世的老师就说过中华民族的刺绣博大精深,苏绣湘绣蜀绣互相交流又衍生出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技法,狠狠地甩开西洋刺绣一大节,学刺绣这阵子,她算是真正了解那些话的含义,也深深感受东方刺绣精美独到的神韵了,西方绣法当然自成一格,也别有风味,但东方的绣法,根本是耐力跟眼力的大考验,一朵桃花用了多少层次不同的粉跟红,莫怪能栩栩如生,过阵子,她还打算弄个金银珠宝铺子,开始练练手,重拾前世老本行,以前日子总是过得匆匆忙忙恍恍惚惚,像是怕被谁遗弃或怕被谁赶上那样,生理心理都转呀转个没停,连休息时脑子都还动着,现在倒真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及资源供她挥霍在喜欢的事物上。

突然天空划过好几道银光,随着碰碰碰的几声,在皇城这浓厚的夜里开出朵朵斑斓耀眼的烟花,鼻尖嗅到几丝淡淡的烟硝味,没一会又消散在不停吹拂着的微凉秋风里。

「时辰到。」负责喊时传讯的内侍,尖细而绵长的声音扬起,一声跟着一声,接续不断,自璇玑阁,到承明殿,玄武门,青龙门,朱雀门,最後白虎门悄然收了声息。

跟着,众人依当时璇玑阁的布置安排,由最终听到传唱的白虎门先行点灯,守灯的璇玑阁弟子在金吾卫的协助下,拉下遮掩花灯的布幔,一座广目天王的主灯赫然出现,身上红光四射,双眼明亮若星辰,霸气威严;接着守在朱雀门的定国公和镇北王父子,三人同时飞身向上,揭开镇守南方的增长天王主灯,面容沈静,智慧圆融,清蓝的丝绸和烛光闪闪,有如碧波荡漾;第三棒轮到他们守着的玄武门,遮得密密实实的主灯,想来应该是镇守北方的多闻天王吧,果不其然,那身长玉立,身穿甲胄手持宝幡的不就是威风凛凛的多闻天吗!烛光透过绿色灯纱,深浅浓淡,恍若幻境;最後在今上及太子一声令下,青龙卫自暗处飞出又一瞬间隐匿,就这麽一眨眼,今年的东方主灯,持国天王已经现身,银白绡纱里透出点点灯光,有若繁星入尘世,虚虚实实,恍然间夺人心神,四方主灯皆亮,丝竹乐音随即跟里轻盈扬起,随着秋风传送到皇城各个角落,高雅而悠远,又平添的些节庆喜气,闻者皆不自觉地侧耳倾听露出会心一笑。

随着那宛如天籁的乐音飘飘然起,八千八百八十八盏天灯亦同时被拉掉束缚它们的丝绳,或紧或松,一盏跟着一盏或一群伴着一群地,随着风势,冉冉升空。

朱定嫣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年代,没有科学仪器协助计算时间精确地规划次序,也没有混音电音这些迷幻乐音,灯饰烟火全是一批批良工巧匠们胼手胝足一点一滴地制造,有些古朴大雅,有些精心雕琢,华丽眩目,匠人们全心全意地为了这一刻而夙夜匪懈,然後将巧手做出的这些艺术品奉上,随着节庆节奏回归於天地,那是人对於这天地自然发乎於底心的崇敬与感念。

四周烟花灯火,七彩交织,如梦似幻,轻快的乐音忽远忽近,似乎随着风随着灯,袅袅向天盘旋而去,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若苏子在此必也喟叹称奇,说不定还用他那惊世绝才写下传世诗篇。

怎麽能幸运至此呢?她默默地想。穿越後没有宫斗没有宅斗没有阴谋没有篡位不必选边无须站队,少了血腥及钩心斗角,某些层面来说也少了些惊险刺激及挑战,但谁不喜欢舒心地活着,而她何其有幸,能在这样的夜里,听着飘渺乐音,看着天上明月,赏着灿烂烟花及冉冉灯火,亲炙这现代讲求快速因而复制不来的悠然氛围及奇景妙境。

就是丽江上那声势壮阔的歌舞表演,也不若眼前让人惊艳赞叹,震慑人心,让人深深理解笔墨难以形容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火树银花,如斯美丽!

时间在此时彷佛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这美丽的节日,迷人的景致能更深刻地刻画在人们的脑海心头。

尽管这样轻缓柔慢,夜仍深了,但周围的人潮随着夜深而更往皇城聚拢,四周传来些嘈杂人声,

欢呼的惊叹的,随着风越过高高的城墙,往这皇宫内院里探头探脑来!

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说着:「天水河被水灯塞满了,快!」

另一声同样尖细的嗓音唤着:「哎呀,顾公公您等等我啊!」

大概是那些个内侍的对话,似乎是这会皇城外城开门,众多百姓在外城边赏灯看烟火边放水灯祈愿,漂荡的水灯瞬间挤满了天水河,负责清河道的人手不够,正在吆喝其他区的内侍帮把手。

这人世间的痴瞋爱怨一瞬倾巢而出,即便是这浩渺壮阔的定阳京第一水,也是难以承载吧!

「表妹走吧。」太孙殿下看朱定嫣看到着迷失神,轻轻唤了声。

怕人多挤到她,顺手就将她抱起,往水月苑去,那儿,天水河拐了身,有了一弯缓流,加上工匠造景,有桌有椅有亭台水榭美人靠的,倒是成了欣赏水灯漂漂荡荡,流火点点最合适的地方。

方才,朱定远被传话的公公唤到御前,说是皇祖父要见他,而朱定迩则是点完灯後,就不知道疯哪去了,这两兄弟倒是心宽,还真是放心把人交代给他,唐策简直无言,偏偏还真不能把这三四岁大的娇娇小姑娘给抛了,俊秀的脸庞一脸无奈,微微一哂,算了,就当是平常欺负这两只的补偿吧,过节啊,开开心心是对的。

反正手里抱着得这个小姑娘,身板娇小轻若鸿毛,一双胖胖软软的手,倒是很自然地环着他的颈项,彷佛这样被他抱着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唐策也不禁失笑,果然是定国公府出品的,这一身本该如此的气势,别人可学不来。

朱定嫣被稳稳地抱着,头很自然地靠在这个便宜表哥的怀里,才七岁的小孩,这胸膛倒是还挺好靠的,鼻尖一阵清雅香气袭来,恍忽地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回神,抬眸看去,原是想看看明月烟火的,入眼得却是个光洁的下巴,她又偏了偏头,头上珠花轻轻颤动,纤长羽睫搧呀搧地,定睛一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就这样撞入她被人称赞是如秋水横波的双眼中。

彼此目光交错的一瞬,周遭没了颜色失了声音,只有那眼中如星光闪烁的笑意,晃花的她的眼。

天空上一朵朵烟花此起彼落地绽放,淡淡的烟硝味飘荡在深夜微凉的空气里,硕大的特制花火,一簇簇开放,照亮整个皇城天空,盏盏天灯点缀其中,犹如星子。

烟火绽放时的声响彷佛自远方传来,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这夜又往深处里去,夜幕烟火烛光,美若仙境,但朱定嫣许久许久之後,回想起这第一次的中秋夜时,脑海中只记得这个烟花催灿的夜里,那双宛若星子的眼,闪着惑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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