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找到佚失的玺剑与太子继位成为新任皇帝的两件消息,永安城喧闹不已,所有民众都在讨论着方才发生在祭坛广场的事情,这股狂热气氛更是传入宫内,向来宁静的皇宫此刻也传来此起彼落的谈话声响。
话虽如此,廉绍明的个性也早已在宫内广为流传,即使现在有着龙魂附体的新传言出现,仆役与卫兵依旧在远远看见他的瞬间就立刻禁声行礼。
深入敌营的道格拉斯等人也难掩警戒神色,简单交谈几句之後就保持沉默。
十多分钟後,我们移动到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的曜华楼五楼,讨论後续事项。
廉绍明坐在檀木桌後方,道格拉斯、克劳德哥哥、艾略特和亚瑟殿下则是站成一排,隔着无形的界线彼此对峙。
安洁儿妹妹则是和护卫们站在房间外面等待。
「──此时此刻,我并没有与你们敌对的理由,无须如此警戒……就算这麽说,你们也不会听吧。」廉绍明无奈摇头,转而说:「爱琳娜,这次你下了一步险棋,结果却是大获全胜。」
「过奖了,若是亚瑟殿下没有即时进入广场,还不晓得会发生什麽事情。」
「宣称玺剑因为破除魔女的灭国魔法而损坏,听在一般民众耳中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然而在知情者听来却是意义深远……今後,倘若有人打出『歼灭魔女』的旗帜,他人自然会联想到今天的事情,导致信用大打折扣,而我也无法再用这个理由向神圣王国进军了。」
「这点还请放心,我们也是处於相同的立场,在此保证即使魅惑魔法当真苏醒也不会让鲜红色的灾祸重演。」
廉绍明搧搧手,继续说:「再者,由於我有过暗中将玺剑借予神圣王国的『事实』,若是没有一个大义名分就在短时间内出兵进攻,帝国国民会认为我是一位事成之後就背叛合作夥伴的冷酷君王吧,这种评价若是没有妥善处理将会严重影响整体士气。这个又是第二个无法对神圣王国进军的理由。」
「如果刚才在臣子面前可以这麽说就好了。」
「都说过我必须保持强势,怎麽可能主动放弃一个究责的好理由。」廉绍明讪然说:「这次我就承认是你的胜利吧,爱琳娜‧珍‧德斯雷修卡,你赢了,保住了魔女的性命也保住了神圣王国千万民众的性命。」
「多谢夸奖。」我微微躬身,淡然说:「然而现在还不算是一个结局。」
我说完的瞬间,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
道格拉斯等人似乎误会成这是某种会演变成争斗的讯息,各自绷紧神经,就只差没有直接将长剑拔出鞘了。
廉绍明微微蹙眉,无视於剑拔弩张的道格拉斯等人,暗自思索自己究竟遗漏了什麽。
做了一个手势让道格拉斯等人让他们冷静,我上前一步,进行说明。
「虽然你已经完成祭祀仪式成为皇帝,然而终究徒具名目,还是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可以坐稳帝位。至少就我所知,近侍队的部分就必须先进行一个前任皇帝授命仪式,才会得到近侍队队长与全体队员的认可与效忠。」
「……二十七号那家伙连这种事情都说出去了吗?」
「并非如此,他可是近侍队当中对你最为忠诚的队员。关於这点,我是从公内文献当中读到的,在那些已经发霉、破损的文献当中可是有不少机密情报。」
「爱琳娜,你究竟想要说什麽?」
「帝国的民众相信着玺剑当中的龙魂寄宿在你体内的说法,宫内中立派的势力也该亲眼见识到那份堪称狂热的气势,即使不相信这个故事也多少会折服於你的领袖气质,重新审视是否要表态支持,然而在某些人看来,这个故事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闻言,总算理解的廉绍明倏然沉下神色。
「当初派遣刺客的那些人看到这些严重伤疤不会联想到你编出来的故事,而是会知道我并非全身而退。」
「是的,到时候他们将会面临一个抉择──尽可能地倾尽全力、在事态稳定之前不择手段除掉依旧可能重伤未癒的目标;或者是静观其变,希望在日後不会因为这件事情遭受到报复。」
停顿片刻,我补充说:
「虽然换作是我就会选择前者,毕竟太子和皇帝所拥有的力量截然不同,光是可以自由调度近侍队这点就几乎等同於将整座皇宫都掌握在掌心了,再者,廉绍明并非一位不计前嫌的君王,绝对会将曾经试图暗杀自己的人彻底铲除吧。」
当我说完之後,房间内忽然陷入寂静。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笑与笙乐在房内缭绕,有些刺耳。
片刻,廉绍明忽然昂首发出大笑,用力拍打着桌面。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直到最後的最後还掀开底牌,将局势全部都掌握在手中,而事情确实如同你的宣言,全部解决了!平生第一次落入如此狼狈的窘境却反而只有感到钦佩之情,不愧是让我深深眷恋的女子!」
这个瞬间,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忽然露出强忍不快的表情,却没有像刚才的亚瑟殿下直接说出口,而是暗自忍住。
「原本还在纳闷你打算如何全身而退,答案就是在离开之前顺便假他人之手除掉我,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止你们离开,确实是高招。只要那些家伙送来三名身手不算平庸的刺客,我就死定了……不对,甚至不需要送来刺客,接下来的行程是在常阳宫谒见各国外宾,这是不容许我拒绝参加的行程,只要让刺客混在人群当中,暗杀是轻而易举,接下来甚至可以藉由替我报仇的名目一举掌握住局势。」
下个瞬间,廉绍明的情绪倏然转为平静,低声说:
「罢了,垂死挣扎拉你们作为垫背也没有意思……你就找个藉口,让二十七号带着那个丫头一起离开吧,否则依照他的个性绝对不会离开曜华楼。事情到了地步,没有必要让他和我一起死。」
「慢着慢着,不要这麽急着交代後事。你又误会我想要传达的意思了。」我淡淡地说:「这里不正是有一支连你的反对势力也无法预测到的援军吗?亚瑟殿下与克劳德兄长大人的剑术纵使不及你的程度,也是王国的顶尖水准,艾略特更是被誉为百年来的剑术奇才,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不会败给区区的刺客。」
「爱琳娜,这话可不能当过没听到。没有比过怎麽知道哪边比较强──」
亚瑟殿下的反驳讲到一半,随即被克劳德哥哥摀住嘴巴,只能够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在内心感谢克劳德哥哥的协助,我继续说:
「除此之外,还有随着队伍一起前来帝国的三十位菁英,皆是西亚多里安王家、德斯雷修卡公爵家、奥里西凯恩公爵家、格亚威廉士侯爵家的强者,或许没有办法将反对势力赶尽杀绝,然而制伏来袭的刺客,保护你的安全还是绰绰有余。」
廉绍明的神色随着我说出口的内容飞快变动,评估着可行性。
意识到这个计画即将写下完美的句点,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除了『对滴水之恩报以涌泉』以外,贵国应该还有一句俗谚是『君子一诺值千金』,想必太子所做出的承诺会有更高的价值吧,接下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全部端视泰子殿下所说的答覆。」
「……那是之前经常在学园见到的恶役笑容。」亚瑟殿下忽然自言自语。
真是没礼貌耶。
笑容暂且不论,现在的我应该是提出万全解决之策的主角一方角色吧。
廉绍明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
「很好!我保证今後不会再对魔女动手,同时祀帝国将会与神圣王国缔结邦交。这是我身为皇帝的承诺,绝无虚言。」
「非常感谢,我以德斯雷修卡公爵千金的身分希望两国的邦交可以永存。」
我行了一个贵族对於王族的礼节,同时朝克劳德哥哥使了一个眼色。
「我立刻去安排警戒的事宜……然而先说清楚,这是为了爱琳娜,并不是为了你。掳人的这笔帐之後再算。」
克劳德哥哥淡然说完,大步踏出房间。
平生首次尝到败绩的廉绍明有些落寞地凝视着檀木桌桌面,片刻才低声说:「爱琳娜,最後能否单独说几句话。」
「……没有问题。」
我回答完,亚瑟殿下虽然识相地准备踏出房间,然而道格拉斯和艾略特却是一副死活都不会移动角度的态度,只好双手分别抵住他们的後背,一边保证着没有问题一边将他们推出房间,关上门之後才歉然说:
「不好意思,见笑了。」
「……你确实相当受到爱戴呢。」
廉绍明站起身子,然而并没有走近,而是站在窗边询问:
「爱琳娜,你真的要离开了?」
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没有掩饰的软弱情绪。
像是请求、也像是拜托。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作为答覆,我写了一个故事,在广场演了那出戏。现在的你不需要倚靠攻打神圣王国而稳固帝位,你就是玺剑本身,你的血脉就是祀帝国……不对,应该说就是龙帝国的血脉,这个就是最强大的底牌。」
「因此,现在的我也不需要靠着攻打神圣王国稳固帝位,甚至作为两国邦交的证据,我可以明正言顺地娶你为后。」
「……方才待在祭坛广场的时候,你始终站在帝国皇帝的立场说话。」
廉绍明微微蹙眉,似乎不解为何会现在提起这件事情。
「你无法否认有好几次想要杀我的念头吧?即使没有实行,你终究想过为了『自己的帝位』必须『牺牲掉我』。在广场的那场对话,你始终站在帝国皇帝的立场,划出一条分界线区分出你我,将我视为神圣王国的公爵千金进行对话。」
「这是当然的事情。」
「你还是尚未理解吗……换作道格拉斯站在你的立场,他会率先考虑到『坦白神圣王国贵族之後无法迎娶我为皇后』的问题,试图补救这点。」
「那种事情,谁都说不准。他本人也不在场。」
「他亲口承诺过愿意为了我放弃爵位,成为平民一起生活。」我勾起嘴角。
廉绍明顿时语塞。
这是廉绍明绝对无法给出的承诺。
「这个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或者说是专门用来说服你的结果论的理由。况且你将国家看得比我还要重要,这点并没有什麽不好,只是因为我让你爱得不够深而已……至少,我曾经知道有一位女子,你愿意为了她,主动放弃攻打一个国家。这个就是我无法让你办到的事情。」
「……你在说什麽?什麽女子?」
「不用深思,这是你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虽然说是命运的结局,然而这个命运也已经不会实现了。那名少女遇见了一位所爱之人,爱得相当深,绝对不可能移情别恋。」
停顿片刻,我继续说:
「虽然现实或许会有些许差异,然而我相信最终依旧会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完美结局。你今後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更漂亮、更着迷不已的对象,毕竟你可是所有攻略角色当中最有魅力的那个人。这点我是最清楚的。」
廉绍明依旧微微蹙眉,却没有追究,摇头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立刻转变回见惯了的不可一世态度。
「爱琳娜‧珍‧德斯雷修卡,这次是你赢了……我坦然承认自己的败北,让你如愿回到那个只有雪景还算不错的偏僻边境,然而我并不相信你刚才编出的新故事,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像你这样让我如此倾心。」
「呃,不是,请问你有听清楚我刚才讲的内容吗……」
「下次就会让你爱上我。」
廉绍明露出一个符合记忆当中的高傲笑容,这麽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