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一缕微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头熟睡的我身上,晕开了一片温暖。
我翻了个身,眼皮还没撑开,隐然察觉枕头的柔软度不对、棉被的触感不对,整张床铺的硬度不对,天哪,我到底是睡在哪了?
自己几乎是触电般的跳起来,先确认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略有些褶皱,稍微放心之後,紧接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最後的记忆,停留在……
那个失控的吻,以及,最後,我语带哀伤的问了。
『梁橙光,我想问你,说好的不分手呢?』
程思霓,要死了,你谁不好吻,居然吻到张洛晴未来的老公,虽然他们还没结婚,但你的职业道德呢?
放眼将整座室内迅速的扫过一遍,确定梁橙光不在,我这才支手扶额,陷入一阵混乱的深思当中,这秒,懊悔、愧疚、歉意,种种的情绪交杂着暧昧的余味,缠缚在一起,直接冲撞我的心口。
深深叹了气,该面对的总是得面对,吻了就吻了,不然怎麽办?
就当是自己发酒疯了吧。
释然之後,我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身处F酒店的客房,不禁涩然一笑,为了拿到特约权,我这亲身体验倒是落实得很。
慢悠悠的踏进浴室,将身上剩余的酒味清洗乾净,甫一回到房间,梁橙光已经斜倚在浴室门口,等了一阵子的模样,表情平静,目光幽邃且耐人寻味。
不是人都走了?怎麽又返回来?
原本想问的,但看到床上摆了一套乾净的女装,旁边的小茶几上多出了解酒药和早餐,我又硬生生的吞回问句。
想对他的体贴视而不见,却止不住庞然敲击的悸动,我的心脏忽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已分不清是爱还是痛。
迳自走到梳妆台前,我把湿漉漉的头发先用毛巾擦过一遍,伸手要拿吹风机的时候,一双大手不请自来,包办了吹头发的这个动作,举止温柔而细腻。
他的掌心很温暖,这温度沁入我的肌肤,内心不由得轻轻微之一颤。
吹乾头发,他关掉吹风机,指尖却仍留恋的停在我发上把玩,短暂的沉默间,梁橙光喉结来回滑动了几下,微微倾身,一点一点的朝我凑近过来,声音低沉而醇厚,「为什麽不再留长发?」
似有什麽,在蠢蠢欲动。
他深深的凝视着我,我感觉自己快陷进去了,只能蓦然别开脸,低垂着眼,「没为什麽。」
梁橙光薄唇微抿,识趣的没再追问什麽,转身,递来一张牛皮纸袋,言简意赅,「合约书,我签了。」
是因为昨天那个吻吗?就算是某方面对我的补偿?
自己压抑不住满心满脑的胡乱猜测,内心蔓延着密密麻麻的酸涩和苦楚,尽管心痛,却还是识时务的收下了。
该划分清楚的还是得划分,暧昧并不是我程思霓的风格,偏头思考片刻後,自己斟酌了一下字眼,开口,「梁执行长,昨晚很抱歉,是我酒後失态了,还请您见谅,我希望,这个合约是靠我们真诚的实力拿到的,而不是靠一些……」您所认为那些吊金龟婿的卑劣手段。
我艰涩的顿住,紧咬住下唇,剩余的话,却怎麽都说不出口了。
知悉我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梁橙光的眸色顷刻间黯淡下来,虽然是淡淡回了一句,但方才的温柔已不复存在,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程思霓,你可以再扫兴一点。」
「我……」
还想再说些什麽,我的手机忽地响起,电话那端的声音急切,「程思霓小姐?您的母亲在外出买菜的途中,与车辆发生发生擦撞,现在在荣总医院,请务必马上过来。」
说真的,我还真希望这是一通诈骗电话,但当下,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匆匆换下浴袍,冲出客房去拦计程车。
就在自己横冲直撞的这刻,梁橙光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性的要我看着他,目光同语调一样坚定,「我载你过去。」
没时间犹豫,我抽开手,刻意疏离,「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这里是郊区,你确定现在大清早的临时叫得到车?」
就这样,我轻易妥协了。
梁橙光负责开车,火燎火急的将我送达医院,下车前,自己根本来不及多望他一眼,只落下一句谢谢,便匆匆关上车门,奔至院内。
老妈就坐在急诊室里,看上去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还能跟护士闲话家常。
见她不知道说了什麽,竟跟护士两人笑成一团,见状,自己原本堵在心口上的紧张感,这刻,全转换成了莫名的愠意,一触即发。
「沈美惠女士,你到底怎麽搞的,这样吓人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一路狂奔到医院的路上,我有多担心,害怕就这样失去你,而你却还在这里嘻嘻哈哈的……」
登时,老妈有点尴尬,笑容僵在脸上,貌似无辜。
急诊室医生闻声而至,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出来。
医院的长廊上,梁橙光从另外一端步伐稳健的朝我走来,他怎麽停好车子,也跟进医院来了?
没有多想,我跟着医生进到转角的诊间,梁橙光与我隔空短暂交换过眼神後,也进了这诊间。
甚至,连坐都没坐下,我只觉得老妈没事,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劈头就问,「医生,我妈她没事,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医生只是默了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倒语重心长。
「虽然癌末病人还是需要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跟尊严,但是之後如果病人比较虚弱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让她自己出门,以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意外。」
一时之间,讯息量过大,我竟反应不及,他是在说我家美惠吗?
「癌末病人?」我喃喃的重复道,难以置信。
医生抬眸,透着厚重的近视眼镜,对上我茫然散涣的眼神,表情闪过一丝古怪,反问,「你不知道她罹患胰脏癌?」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瞬间,颓然的安静下来。
癌这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但医生就这样面无表情的脱口而出,我的身形晃了晃,没站稳,最後还是梁橙光扶我到椅子上坐的,手心里都是汗。
不知道。
美惠没说,所以我真不知道,她生病了,而且,还是罹癌。
我只觉得她最近气色不佳,以为她太过操劳而已,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要她少操烦、早点睡,有时间就敷个脸,包她漂亮亮没烦恼!
我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拉着她上医院,彻头彻尾的全身健检过一遍的啊。
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失败的女儿,我每天只知道忙工作,却忽略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老妈。
「我都不知道,她是生病了,」
我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随後,又突然想到什麽,紧盯着医生追问,「那我妈的情况严重吗?她有在接受治疗?」
「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这个阶段的病人已经不需要着重於医治,只能好好把握接下来的时日。」
我听不懂医生婉转的说词,只觉一阵晕眩,天昏地暗。
恐惧,慌乱,无措,不安,所有消极的情绪通通朝我倾覆而来,压得我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没有治疗?
不需要着重於医治是什麽意思?
只能好好把握接下来的时日又是什麽意思?
我怎麽突然一句都听不懂了?
默了默,医生推推眼镜,终於松口,道出我听得懂的话。「沈女士,她大概仅剩几个月的时间了。」
而我的世界,就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