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柏从四楼的理化教室走出来,在走廊上行走时,俯视到杜军驰几人占据校舍旁的偏僻角落,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包围在墙边。双方先是激烈争执,火药味一触即发,然後那个落单的男生忽然往斯文男生脸上揍了一拳,红发男生和另一个像熊一样高大厚实的男生开始反击,不停痛殴落单男生,把那个男生揍到趴倒在地。杜军驰则是坐在废弃的木椅堆上全程旁观,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他们最後补踹男生几脚,接着对男生发出刁难和嘲弄人的哄笑,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任由重伤的男生奄奄一息地倒在原地,曝晒在强烈阳光底下。
张毅柏将一切事发经过看在眼里,沉默过後打电话给学校,让校方去救人。
隔天,警察突然来到学校抓走杜军驰四人,说受害者家属报案控告他们蓄意杀人。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有的人惊讶杜军驰等人的狠绝,有的人则觉得杜军驰等人活该。
张毅柏派南宗去暗中帮助杜军驰四人。在南宗的斡旋之下,杜军驰等人早上被抓走,中午张毅柏就看到南宗传回来的消息说双方达成和解,不会告上法院,但对方要求以杜军驰四人来说很难负担的高额医药费。
为了杜军驰,张毅柏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向南宗扔出一句:「你看着办吧。」
南宗将全部事情办妥後,返回张家向张毅柏禀报。
听到那个被痛殴的男生前些时候居然强奸了一名三年级学姐,恰好那位学姐的弟弟和杜军驰的红发小弟毛立帆是小学好友,毛立帆听见这件事,一气之下就把那个男生抓出来教训。
张毅柏听完前因後果,深深叹了口气。
南宗说:「您可以放心了,杜先生他们不是单纯的施暴行为。」以为张毅柏是得知真相和结果後松了口气。但是张毅柏摇了摇头,说:「他们这样做实在太冲动了……」
每次想起杜军驰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犹如一具断魂屍体的画面,张毅柏心脏都会微微抽痛。他实在不想杜军驰再发生那种事,偏偏杜军驰现在尽搞些找死的事情。有时候他会非常纳闷,心想杜军驰是不是被掉了包,甚至产生一些科幻电影类的胡思乱想,否则他完全想不通为什麽杜军驰那麽聪明自制的一个人,如今会变得这麽无脑鲁莽。
果真是对人生自暴自弃了吗?
张毅柏愈想愈忧愁。
等这件事结束了一段时间,南宗才慢慢品味出张毅柏那句话的真正涵义。
原来张毅柏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杜军驰会无缘无故施暴,相信杜军驰这麽做是事出有因,於是赶紧让他去帮助杜军驰。
南宗为张毅柏做事,从来不过问原因,一直到这件事,他才发觉张毅柏对杜军驰的信任真不是普通的高。
就拿染发的事情来说,他看大少爷气成那样,以为会直接命令杜军驰不要再染发。可是大少爷没这麽做,只是劝导。杜军驰没接受,大少爷也不强求。
南宗在心里感叹:希望杜军驰不会辜负大少爷的这份信任。
※
张毅柏在育成高中度过了两个月的平凡生活,迎来入校以後的首次运动会。
柳芷芸因为正在数学竞赛的集训营里,不会参加运动会,张毅柏在班上没有其他交好的朋友,所以孤零零地坐在跑道外的班级帐篷里。
学校规定每位学生必须参加两百公尺赛跑,其余比赛则是志愿报名。张毅柏把避不开的两百公尺跑完,惊喜地跑了中间的名次,摆脱以往总是吊车尾的赛跑成绩。虽然不是第一名,张毅柏还是喜不自禁,开开心心地回了班级帐篷拿水喝,却听见站在旁边的几个同学对他指指点点,讪笑他没跑第一名还这麽高兴,是白痴吗?
张毅柏面无表情地转头望过去,原本聚在一起的他们就一秒扭头观天望地,对着地上爬过的黑蚂蚁,专注地像是在做什麽学术研究。
张毅柏看见周冠诚第一个装无事地走掉,但刚才带头嘲笑他的人就是周冠诚。
自从期中考以後,周冠诚总是对他没好脸色——他猜道或许是因为他考了第一名,而周冠诚考了第二名——甚至企图夥同全班排挤他,不过同学们并不理会周冠诚,响应的也就只有周冠诚的三、四位朋友。不过和以前杜军贤对他的欺侮相比,周冠诚的手段算是小巫见大巫,再加上游身於金字塔顶端圈内所经历的千锤百链,张毅柏面对这种事情已经进入超脱的境界。
现在能完全左右他情绪的,似乎就只有爸爸和杜军驰……
张毅柏把矿泉水塞回自己的书包。右前方三位同班女生叽叽喳喳聊着天,大多是张毅柏不感兴趣的八卦——例如哪位明星有了女朋友、隔壁班谁被谁告白等——因此一律右耳进左耳出。可是当杜军驰的名字钻入的耳朵,他便敏感地一把揪住,拉长耳朵捕捉谈话内容。
「杜军驰真的超帅,比一些偶像明星还帅!」
「蛤,可是他很花心耶,才上高中一年级,就已经换过一堆女朋友。」
「花心也没关系,可以跟他谈一次恋爱就好了!」
「你们真是没救了!」
「什麽嘛,明明你也觉得他帅。反正看他换女朋友像是换衣服一样快,不会对哪个人专情,我也不觉得我会是他的菜,不如就搭上一次做一场美梦,然後时候到了就一拍两散。」
「真不知道该说你M还是看得太开……」
「极品帅哥是大家共有的,不可以被一个人独占!」
「没错没错!」
「这是什麽歪理!」
张毅柏哭笑不得,同样不懂那番言论是什麽道理。
「等一下就是足球赛了,杜军驰会上场!」
「先去卡好位置!」
相对积极的两个女生勾住状似无奈的女生手臂,三人手勾手匆匆跑出帐篷。
张毅柏也站了起来,不过不是往操场走去,而是往斜後方距离帐篷最近的校舍。他走到三楼,教室前走廊与楼梯间衔接的角落能将整个操场一览无遗,不锈钢栏杆外侧是花圃,红色矮性仙丹花盛开。
张毅柏趴着栏杆俯瞰校方人员正在操场中央草皮为足球赛做准备,第一场初赛就是一年三十一班。
张毅柏只知道杜军驰曾经学过足球,但不清楚杜军驰的足球实力。当比赛开打之後,他才发现杜军驰真的是运动天才,连足球都踢得很好。
每当杜军驰射门得分,操场周围就会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气氛相当沸腾。
张毅柏望着杜军驰得分後志得意满的眼笑眉飞,连头顶的太阳都不如他灿烂。
杜军驰允文允武、才气过人,张毅柏心想如果杜璠杰没有破产衰败,没有家破人亡,杜军驰这样的天之娇子,未来一定直登殿堂顶端,成为影响世界的一方枭雄。
现在足球场上的杜军驰看起来依旧锋芒锐利,但已经失去雄厚的奠基。虽然不是没有机会让他这一脉东山再起,但是比起盘根错节并主干稳固的杜家和其他豪门世家,他如果想起来,势必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倍的心血。
其实当个平凡人也不错,而且总觉得杜军驰似乎没想要重振什麽昔日风光。
只是想到杜军驰就这样折损了,张毅柏就为杜军驰感到无比惋惜。
底下再次传来轰天的狂热巨响。三十一班在杜军驰的带领之下,凭藉将敌队甩了好几条街的超高分数,确定直接进入决赛,不必再与其他队伍进行复赛的厮杀。
三十一班欣喜若狂,所有人将杜军驰团团包围,开心地搂搂拍拍杜军驰的肩膀和後背。
张毅柏抬起苍白的右手,用食指和大拇指将正与队员们绕场奔跑庆祝的杜军驰小小人影夹在中间,彷佛他个人的手中公仔,能够与他甚少人知的情愫一起永远收藏起来。
※
杜军驰在运动会大放异彩。
以往只有可怕的负面形象,如今像是一个作为学生代表的英雄,成为育成高中的风云人物。
张毅柏时常能看见女生们躲在角落偷看杜军驰,或是刻意等在杜军驰会经过的路上,期待来一场令人心动不已的浪漫邂逅。
张毅柏无法对那些女生做出什麽评论,因为他也做过这种头脑发昏的蠢事。例如在综合教学大楼上课时,如果三十一班也在同一层楼学习,他会在上课时间去上厕所,经过三十一班所在的教室,稍微放慢脚步,只为了近距离偷瞥杜军驰一眼。
明明他可以让南宗带一堆杜军驰的偷拍照片或影片回来给他,但隔着纸张和萤幕,就是不如真人来的有温度,以及缺乏怦然心跳的热度。
再说,他已经极力克制,不想过度侵犯杜军驰私生活,所以不再让南宗派人去偷拍杜军驰了。远远的偷看杜军驰一眼,也不为过吧。
有时候张毅柏也会觉得自己很窝囊。张家雷厉风行的铁血教育,竟培养出他这麽一个只敢偷窥的少女情怀,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但他就是不能光明正大接近杜军驰,因为他就怕自己把持不住,不小心泄漏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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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军驰四人从警局里出来,就听到有人替他们支付了医药费,原本还在苦恼该怎麽筹钱的毛立帆等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
毛立帆惊叫:「谁、谁当了我们的冤大头!」
陈在楠原本也在诧异,闻言後无奈睐了毛立帆一眼,「什麽冤大头,是恩人吧……」然後转头问杜军驰:「是那位先生帮的忙吗?消息这麽快?」
杜军驰侧头望着西落的夕阳不发一语,暖色的霞晕斜晒在他脸上,却只是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蛋投下化不开的浓重阴影,霞辉完全透不进眼神幽邃的双目。
任谁看了都知道杜军驰心情不佳,连聒噪的毛立帆都立刻闭上嘴巴。
三人噤若寒蝉地等待,直到杜军驰重新挂上吊儿郎当的微笑,彷佛什麽事情都没发生似地对他们笑着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