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胜岳看起来还在生气,至少梁秋实是这麽认为的。
从他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脚步不知道在急什麽,梁秋实几乎能笃定对方一定在生气。
「阿岳⋯⋯你为什麽不慢下来点?」梁秋实终於想起自己为对方取的绰号了,不过她现在觉得这绰号有些别扭,一般情侣不是该取什麽「亲爱的」、「小猪」之类的吗?
「明天,去屏东。」林胜岳转过来瞧了她一眼,然後继续走。「我忘记日期了。」
「⋯⋯所以你刚刚跟那些辣妹聊天,她们问你要不要去表演吗?」确认林胜岳没在生气而是在焦虑,梁秋实竟然觉得松了口气。「除此之外,你还隐瞒着我什麽?像是小三?」
「⋯⋯没有。」林胜岳看起来有些心虚,不过梁秋实不太怎麽在乎他的反应⋯⋯他这样子已经很多次了,这是她必须习惯的一点。「呃,你等等要做什麽?」
「跟你回去整理行李。」梁秋实能感觉林胜岳想找点什麽话来聊,他的脚步也渐渐放慢。「你等等晚餐想吃什麽?」
梁秋实不喜欢计较太多,她只知道记住那些事很麻烦,她现在想做的几件事就只有回去整理行李、在心里埋怨林胜岳为什麽要这麽慢、去医院一趟。
「不用吃了吧?」林胜岳问道:「吃你就对了。」
「什麽?」
「吃你就对了。」林胜岳看起来很困惑:「你自己不是会去买晚餐吗?反正我吃你的晚餐就对了。」
「你知道省略太多词会造成反效果吗?」梁秋实似乎对她龌龊的思想而感到羞愧。「你不要这麽容易让别人误会。」
林胜岳加快脚步,同时瞥了她一眼,说道:「嗯⋯⋯这个嘛,那些话只对你讲,如果你想曲解原意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闭嘴。」虽然梁秋实表面上这麽说,但她仍然感受到身为人,那炙热的体温,感觉她和林胜岳之间终於有些进展了⋯⋯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但现在的她很高兴。
她和林胜岳一起走在大街上,大街上有些人潮,或许只是刚好走到夜市。梁秋实看了一眼,那些手牵着手的情侣看起来很高兴,她和林胜岳是不是也要这样子?
「牵手?」她小心的问道。
林胜岳瞥了她一眼,似乎想再吐槽什麽,但他决定不要这样子做。
然後他伸出手。
——林胜岳的手很温暖,几天前的晚上,他的体温也很高,梁秋实那时感觉自己在抱着一颗会自行发热的石头,但是那触感又是如此的真实。
她用指尖揉了揉他的手心,林胜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习惯了这种日常。
梁秋实把对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当温暖与冰冷接触时,梁秋实颤抖了一下。
「白痴。」林胜岳这样子说道。
梁秋实没回答,他们一路尴尬到回家。不过半路时,梁秋实他们经过了一家书店,书店看起来已经经历了好几年的风霜,掉漆掉的很严重、有些地方被虫蛀了几个洞,但摆放在店门口的花仍然散发着香气。
梁秋实看了看放在橱柜的一本书,佛洛伊德所写的《梦的解析》但梁秋实从未拜读过这本鼎鼎大名的作者所写的书。
说到梦,她不知道在哪一天梦见自己走在楼梯间,当她一打开门时,迎来的是林胜岳单膝跪地,手里捧着鲜花向他求婚的样子。
梦里的他,那双眼是如此的真实,如此渴望着自己,她听见了嫁给我,但没听见我爱你。
然後她就醒了。
「梁秋实,我问你,」梁秋实转头面对林胜岳时,她发现林胜岳低头看着另一本书,她看不清楚上头的标题,她只知道自己跟他是如此的近。
感觉到自己与对方肩膀稍微磨蹭到了,梁秋实专注的听着对方的吐息,感觉他的心跳。那个幸福近在咫尺——她随时都能伸出手抓住那得来不易的幸福。
「如果我和你分手,你会怎样?」
「你为什麽要问这种问题?」梁秋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认真的,她只能这样子反问。「怎麽了吗?我做错什麽了?」
「你没有做错什麽。」林胜岳吞下原本要讲的话,沉思了一会儿便决定继续走。「⋯⋯我们回家吧。」
-
如果你要跟我分手,那就快点啊。
在那里拐弯抹角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话里的意思吗?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以,不要再假了啊,林胜岳。
我讨厌你,但我爱你。
「把行李收一收吧,是说你还要去医院吗?」林胜岳看着放置在地上的吉他,又看了一眼桌上堆叠成山的废纸和歌词,他下定决心以後要买个书柜。「不要的话,我打通电话过去。」
「不用。」梁秋实的语气就像闹脾气的小孩子,她是这世界的其中一颗微小尘埃,随时随地会消失在这泥沼中,「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林胜岳。」
「好。」林胜岳瞥了她一眼後就望向其他地方。他不知道要做什麽,他不需要整理行李,屏东是他老家,衣服很多、另一把吉他也在那⋯⋯他只需要握紧手中的票,然後思考,等梁秋实。
自己真的爱梁秋实吗?
过了一个月,他才开始思考这问题。
感觉那炙热的爱意逐渐冷却,在心里留下破败又凌乱的焦土,林胜岳站在焦土里,思考为什麽会引起大火,然後他开始冷静的翻新那旧土。
到底为什麽呢。
感觉那身上诱人的清香不再让自己沉迷,感觉她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走到这一步。他就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啊。
就像突然被壁咚的校园男神,而壁咚方是一个外表普普通通,但内心散发着女主角气质的女孩,然後後面一大票他的迷妹,什麽校花的很生气,身为男主角的他必须收拾这烂摊子。
然後照剧情走下去,他要和女主角在一起。
不,他就是林胜岳,一个很平凡的男人,父亲是美国人,妈妈则是台湾人⋯⋯他并不特别,只有留长的马尾特别吸引人的眼球外,他跟普通人没两样。
他想抬头看得到天空,低头看得到翠绿草地,海的声音进入他耳里,在下雨天窝在被子里看着老电影,偶尔在深夜弹弹吉他之类的。
然後安然入眠,这是他唯一希望的。
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看战争片、描述自由的纪录片,觉得那些为自由与和平而战的人很厉害,所以他从小便立定梦想,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他还记得有次国小旅行,好像去了什麽介绍军服的博物馆,他只记得那里很多不同时代的军服,还有许多很大的看板。
然後刚好看到一套军服,他忘记长怎样子了,但他的一位朋友看到那套军服,便跟导览的大哥哥说:「大哥哥,这套衣服好难看喔。」
然後那个大哥哥对他露出了微笑,他的微笑让他脸上的伤痕有些扭曲,但他还是温柔的回答道:「希望你们长大後不需要穿这麽难看的衣服。」
希望你们长大後不需要穿这麽难看的衣服。
多麽大的震撼弹啊。
对林胜岳来说,是这麽一回事没错。
「我们来看电影吧。」林胜岳说道,同时拿着一套歌剧魅影的DVD,他不知道保存这个多久了。他记得这是梁秋实送他的生日礼物。
「⋯⋯好。」梁秋实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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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林胜岳睡着了。
林胜岳真不赖,他睡着了,睡得不省人事,让梁秋实一边看着歌剧魅影一边哭。
梁秋实并不怪他,她怪的人从来都是自己,自己如此少女的一面。总是认为这世界绕着自己旋转的泡泡被残忍的现实戳破,在泡泡里头的她一瞬间掉落於人生的残酷与挣扎,然後林胜岳把她救起。
之後亲手再把她丢下去。
这画面多麽可笑?她深信这个男人会成为她的北极星、她的引路人,但是现在呢?
她是魅影,那丑陋的魅影,追求着他心中唯一的光芒、名为爱的天使,克莉丝汀,而林胜岳就是那个与劳尔子爵私奔的克莉丝汀,把悲惨的魅影留在这残酷世界上,自私自利的女人。
至少梁秋实是这麽认为的。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她的身边充满了粉红泡泡,她也深陷在其中。
她好羡慕如此自信、高傲的林胜岳。
「嫉妒的颜色是绿色喔,梁秋实。」
陈允燕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管怎麽不去想,那声音却一次又一次的在身边,感觉就在指责自己。
「你在嫉妒林胜岳,是吧?」
——火辣辣的刺痛感,感觉那天,那个伤痕,出现在自己的手上,与自残的伤痕在一起,很痛,好痛。
⋯⋯哈。
可是她还是爱着林胜岳。
不管他欺骗她多少次。
如果林胜岳和她提分手,她可能会开始耍脾气之类的,然後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埋怨林胜岳为什麽抛弃她一个人。
然後梁秋实抹了一把眼泪,看到最後一幕後便关掉电视,把DVD盒子随意摆放在地上,然後躺在床上,与林胜岳一起。她想,不需要再带什麽负担了,只需要一个包包、她的相机⋯⋯还有⋯⋯
还有⋯⋯
梁秋实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