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梁秋实便从床上醒过来。她总觉得每次自己一起床,身体就是莫名其妙的很酸痛,但又说不出哪个部位在痛,搞得林胜岳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以为她在他睡着做了什麽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又在痛了?」这次的林胜岳没有坐在电脑桌前用他的电脑,也没有在播那恼人的玖壹壹的歌曲,他是在修理小冰箱。「我几天前有买药膏和贴布,自己去拿,我放在柜子那里。」
「你现在做什麽?」梁秋实没有想要去拿贴布的动力,反正等等就好很多了。「我可以帮忙吗?」
「啊你不是要写文学奖的⋯⋯」林胜岳突然顿了一下,接着他转过头,问道:「等等,你是不是已经交稿了?」
「我前几个月就交了。」梁秋实有点气林胜岳没有关心她,但考虑到他每天都要去打工⋯⋯算了,又没差,反正他不在家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快活。
「干。」听到对方的发言,林胜岳用一只手摀住脸,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忘记了。那你之後就没什麽事情要做了吧?」
梁秋实思考了一会,大学那里没有什麽太紧急的事情,家里也没有问题,所以,她交稿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无事可做了。「没有,没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说道。
「那你要不要去打工?」林胜岳这次终於整个人转过来面对她了。梁秋实总觉得林胜岳的五官很好看,看起来就介於女生和男生之间,但偏向男生一点。不过如果从背面来看,他几乎变成了一位女生。
「去哪里?去你团长的咖啡店打工吗?」梁秋实觉得这主意不错,她至少能缴一半的房租,而不是让林胜岳自己一个人打工来打工去的,然後看他深夜回来就直接倒头就睡。
「你终於开窍了,真聪明。」林胜岳这句话摆明就是一个嘲讽。「反正我乐团的团长感觉蛮喜欢你的,而且咖啡店之前还被说全部都是男生⋯⋯除了一个很像女生的男生以外就没有什麽漂亮女生了。」
当林胜岳说到那句很像女生的男生时,他的语气明显开始不悦起来。但他终於忍住不鬼吼鬼叫,如果他再乱叫,可能有着白头发和很深的鱼尾纹的房东会直接赶两人出去,或者是⋯⋯把他们骂到臭头。
「干。」林胜岳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他摀住脸,再说一次。
「你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去吃早餐了。」梁秋实在准备往厨房走时,转头跟林胜岳问道:「你有买早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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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买早餐。
所以梁秋实必须饿着肚子跟林胜岳出门买早餐。她没耐心等林胜岳带着不知道从哪里买的炒面回到家,然後吃一口已经糊掉的炒面。
「真的很抱歉嘛。」林胜岳耸耸肩,即使嘴上这麽说,他话里也没半点想要道歉的诚意。「反正到咖啡店我再请就是了,别再生气了。」
「随便你啦!」梁秋实叹气回应。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很不靠谱,她的理性也告诉她,林胜岳只是在玩玩的,他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想认真对待的意思。
可是她又怎麽办呢?
她是网上被束缚的小昆虫,等着那名为慾望的蜘蛛来收割生命。她很讨厌遭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想要脚踏实地的完成每一件她所订下的事,想要把名为「未来」的宝石握在手心,感受它的温度。
梁秋实想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喂,梁秋实。」林胜岳突然叫住她。
⋯⋯讨厌死了,为什麽每当她下定决心时,林胜岳的声音总是让她偏离轨道?为什麽每当她决定不再回头时,林胜岳每次出声挽留都让她魂牵梦萦?
其实梁秋实自己也不懂,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或是幻想?还是他们两个真的是互相喜欢的?她觉得前者可能性比较大。
「梁秋实,如果你脑袋在线就快回我啊。」林胜岳为了测试对方是不是在思考,小心的用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终於上线了,因为梁秋实对他怒目而视。
「怎样?」梁秋实不悦的问道。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先去跟里面的说一声。」林胜岳打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然後自己一个人走进去。梁秋实能感觉到里头逃出来的冷风,很冷,但在它逃出去的一瞬间,在夏日的威胁下慢慢消逝了。
但除了冷风,更多的是咖啡香气。梁秋实不讨厌咖啡,但爸妈总告诉她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而且很贵,尤其是进口的咖啡豆,所以她去咖啡店大多都是写诗和喝果汁⋯⋯还有什麽?喔,装文青。
她在门外伫足很久,等到她决定要直接冲进去时,林胜岳才赶来开门。原本热到差点中风的她一吹到冷气才慢慢恢复成原样。
「不好意思啊,我们有点争执。」林胜岳一边换上咖啡店制服,一边回应道:「你随意找个位置坐,反正现在没什麽客人。然後我去後台准备东西,等等就来了。」说罢,他走向柜台後的厨房,他整个人在秋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她总觉得林胜岳在隐瞒她什麽,但她又找不到证据,就跟她每次一起床就会莫名其妙开始酸痛是一样的道理。
「你就是阿胜的朋友?」等到梁秋实终於找到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来後,比林胜岳还要稍微高亢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之後,一个身影笼罩在她身上。
身影的主人是一位穿着黑色皮夹克、黑色长裤以及黑色军靴的男人。几乎整个人都是黑色的,不过眼睛是如天空般美丽的蓝眼。他的发型很酷,露出了左额头,黑色头发有点翘翘的,感觉一整个人就是走黑暗重金属风格的人。
等到梁秋实终於转头,她才发现男人只是蹲在後面的桌子上,不是她所想像的那麽高。
「是的,我是林胜岳的⋯⋯」梁秋实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好朋友。」
原本男人一脸轻浮的样子转变成笑颜。「喔哈喽!我是王懿轩,初次见面!」他调皮的眨了眨那双蓝色的双眼,再次说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去找团长!相信团长一定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
「好的,麻烦你了。」梁秋实基於礼貌的说道。她不太喜欢这麽狂野放荡的男人,虽然林胜岳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但纠结这个根本没用。
「我带你去会客室,希望你没有什麽公主病之类的!」王懿轩高兴的回答道,最後一句明显是在暗示,尽管他那算是明示了。「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但愿如此。」梁秋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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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的二楼很狭小,虽然不能说挤到喘不过气,但也没大到可以在上头放一堆杂物。倒是二楼有一种甜甜的蛋糕香气,比一楼的咖啡味闻起来更加的甜腻,梁秋实这才发现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
⋯⋯她之後一定要自己去买早餐。
「干,你在这里啊!」在她还在找寻二楼的出口时,林胜岳匆忙的跑了上来,他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此时的他深呼吸一口气後便说:「等等,王懿轩那家伙死去哪里了?」
对耶,王懿轩跑去哪里了?她刚刚只专注在走楼梯,没看到那个全身重金属装扮的男生到底偷溜到哪个地方了。
「我没看到。」反正她总觉得那个叫王懿轩的家伙不安好心,她希望那个男的就跟那些在学校骚扰自己的人一样快点去死⋯⋯虽然他没有做什麽,但她就是对这类的男人有阴影啊。
「往这里走,团长应该在这里。」林胜岳一边擦汗,一边在摆放杂物的路上找寻可以顺利通过的路,梁秋实总觉得这里失火一定会完蛋。
梁秋实一边自言自语什麽会死人,一边乖乖的跟着眼前绑着长马尾的男人走⋯⋯在林胜岳还在找人时,她就开始在回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经过一堆放着老照片的地方,她突然想起放在背包里的拍立得,她不知道为什麽几乎随时随地都带着它,包括现在。或许因为那是偷偷花林胜岳皮夹里的钱买的;或许因为林胜岳後来没有生气,她觉得很惊奇?毕竟林胜岳小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反正,梁秋实觉得那相机几乎成为她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东西,第一个当然是文学⋯⋯希望这次的文学奖也能有前三名的好成绩。回到正题,第三个理所当然的是林胜岳啊。
她突然想到到底林胜岳把自己放在心里的第几顺位,希望至少能进前五吧?不过她似乎不能这麽任性,拜托,林胜岳都跟她同居快一年了,但梁秋实连林胜岳出生在屏东的哪里、家里状况如何都不知道。
「⋯⋯」
在那一瞬间,梁秋实耳边响起音乐声,这首歌的歌词尽是她不懂的台语,虽然她是台湾人,但台语方面却烂到另一个境界。她只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词,像是椅子桌子什麽的。
林胜岳顿了一下,随着音乐声找人。「你从刚刚就在碎碎念是怎样?」终於,他忍不住转头询问道,他在找人的时候一直听到梁秋实在说什麽「讨厌」、「林胜岳」、「烦死人了」。
「又没你的事情。」梁秋实觉得很委屈,她连自言自语的权利都没有吗?
「⋯⋯算了算了,随便你。」林胜岳瞥了她一眼,循着突然响起的音乐声打开了一扇门,音乐在那一瞬间停止。
「讨厌,我被阿胜找到了。」梁秋实从林胜岳背後抬头偷偷看着房间里,一个剪着俐落黑色短发她男人坐在电竞椅上,手里拿着电贝斯。说完这句话时,慵懒的弹了一下手里的贝斯。「是说隔壁的那位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好朋友?」
「王懿轩没告诉你我带人来应徵工作吗?」林胜岳问道:「还有你不是已经认识她了?梁秋实啊。」
「笨蛋。」男人懊恼的摇了摇头,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梁秋实捕捉到男人绽放的笑颜。「所以我才不是问,是女朋友还是好朋友了吗?」
「干。」林胜岳拿他没办法,只能踢桌子泄愤,为了转移梁秋实对他的注视,他换了一个话题:「我以为你现在和你未婚妻在讨论宝宝房。」
「拜托,现阶段还不行。」思考了一会,男人回应:「我们还有重大的使命要完成⋯⋯啊,忘记秋实也在。而且我们还没结婚,也没生小孩,我甚至连喜帖的内容要写什麽都还没决定!」
「那很好啊。」林胜岳耸耸肩,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男人。他的脸红已经差不多消了。「你就继续胡搞瞎搞,看看你的未婚妻会跑去哪里吧。」
「但我不是特地来跟你讨论这个的,」林胜岳花了一点时间想到原本要讲的话:「总之,店里缺女孩子吧?反正梁秋实算数蛮快的⋯⋯记账这工作她铁定能胜任——还有不准让她扫地。」
「如果我拒绝让她到店里工作呢?」
「⋯⋯我会让你接受。」林胜岳是这麽说的:「反正,高国仁,让她工作就是了,你不满意就支付一半的薪水就行。」
然後,她成为了在柜台帮忙记帐的人员。
说实在的,这份工作没什麽不好,可以在有冷气的环境快乐工作、不用去厨房处理什麽松饼的,但她总觉得有些无趣。
所以她在闲暇时间会一边放轻音乐,一边用铅笔把灵感抄写下来。她之後累积了一个可观的数量,但由於没有什麽徵文比赛,她也不打算耗费脑里写故事,所以她准备把里面的一些适合林胜岳的灵感写成诗句。
她不知道为什麽要为一个男人这麽痴心⋯⋯或许林胜岳真的比文学还要更重要吧?说到文学,她总觉得心里痒痒的。她很怕没能进前三,但那诗是和林胜岳在空闲时间一起想的,即使大多是她在碎碎念,而林胜岳在用他的东西。
不过那首诗是她送给林胜岳的礼物⋯⋯应该说,假借比赛之意送给她所守望之人的礼物。
她很喜欢林胜岳的冲动以及勇气,但她总害怕会有一天,林胜岳因为这些冲动和勇气而离开自己,去追寻更完美的未来⋯⋯保持原样不好吗?为什麽尽要做一些没有回馈的事情呢?为什麽要投身社会运动?为什麽,千千万万个为什麽在脑里回荡,她总觉得那些东西就像苍蝇一样飞舞,很吵。
对她来说,台湾只是她居住的地方,她不知道该怎麽爱上这一座岛,也不知道怎麽跟林胜岳一起为这座岛贡献心力⋯⋯她无法在这岛紮根啊。
她喜欢这岛的风情,很迷人。小吃也很好吃,但她就是觉得自己不是台湾人⋯⋯她想要去其他国家冒险,印度丛林、吴哥窟、北极南极,还有什麽?百慕达三角洲之类的?她想去的地方很多,她不想当个乖乖的孩子,她想要来一场刺激的冒险。
但到底什麽促使她留在这里?
是文学,是爸妈,还是林胜岳每次的笑容以及回眸?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脑很像一个中继站,名为思绪的小鱼洄游过这中继站,一次就是好几千只,甚至上万只⋯⋯害得她处於一个混乱的状态。
「喂,给你。」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考,一杯温热的咖啡被递到正在思考的梁秋实面前,咖啡那醇香散在空气中,但她最清楚感受到林胜岳的心跳以及温暖的鼻息。
「你在做什麽?」林胜岳瞥了一下桌上散开的书籍、以及一首未完成,要送给林胜岳的诗。
「没事啦,快点去做你的事情。」梁秋实假装若无其事的把那稿子藏起来,再拿起书装忙。
「⋯⋯希望如此。」林胜岳这次没有说任何一句挖苦的话,而是站起身走向二楼,在踏上阶梯的那一瞬间,他转过身对梁秋实道:
「对了,今晚出去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