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距离外,刘思辰正在胸腔外科的门诊看诊。
他已经在病历系统的病人栏上,看见了一个讨人厌的名字,为此脸色很臭。
曾经,他指责楚文昕冷血薄情。
可那个夜晚,楚文昕头发散乱、狼狈不已地站在浑身浴血的警官身边时,情绪却显得那麽激烈鲜活。
他从未见过楚文昕哭。
而那时候,她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猛掉,一见到闻讯赶来急诊的他,就像个恐慌失措的平凡家属一样,扑上来揪住了他的白袍,几乎泣不成声。
「救他!你……你救救他!」
她手上的鲜血,面上的眼泪,与情绪的崩溃失控,让刘思辰几乎为之震动。
大概,楚文昕并不是个无情的人。
她只是……没那麽爱他而已。
所以,当周丞走入门诊复诊,冲着他问好时,刘思辰心里真是颇觉不爽。
看了看刚刚拍好的胸部X光片,刘思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最近感觉都还好?」
「挺好的。」
例行性的问诊与检查过後,刘思辰宣布:「状况都很稳定。之後没有不舒服,可以不用再回诊了。」
「好,谢谢刘医师。」
刘思辰的态度算不上友善,但周丞始终面上带笑,还挺有礼貌,这让身为医师的刘思辰自己稍微有点过意不去。
遂又多提醒一句:「但这一两个月内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太激烈运动。有问题随时回来。」
「好的。」周丞乖乖点头,又问:「不能运动,那可以出去玩吗?」
「去哪里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丞似乎就等着他问这句呢,露出了一个梦幻的笑,说:「我要和楚医师回老家玩呢。」
刘思辰:「……」
最後,刘医师克制着把子弹重新送入周丞胸膛的冲动,让人走了。
临走前,周丞掏出一个夹链袋递了过来,说:「刘医师,刚好捡到你的杯子,今天正好还给你。」
刘思辰莫名其妙地接过了。完全不懂他为什麽会捡到自己杯子,而且为什麽要装夹链袋里。但周丞没解释什麽,客客气气地挥挥手,走了。
这是一个有後劲儿的杯子。
半小时候,犹在看诊的刘思辰,终於後知後觉地忽然想起来,这个杯子本来应该放在何处。
脸色顿时被气黑了。
连当时的病人都被他吓着了:「刘……刘医师,怎麽了吗?」
刘医师没好气道:「……没事!」
※
张老先生始终未能知晓,这一生忙碌於工作、漠视家人的他,其实最终也没能教出哪怕是一个孝顺的子女。
下班时间,楚文昕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等周丞回诊完过来。
她在那儿枯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想起了张晓姗临别前的笑容。
严格来说,张晓姗并没有犯罪。火不是她放的,她也没动手把人怎样──就只是顺势地、静悄悄地、不落人话柄地,将她的老父亲放置在原地而已。
任其活活烧死而已。
对张晓姗来说,张老先生何时过世都没所谓,反正遗产铁定是她的。大概三兄妹对父亲的感情其实都一样淡薄,火灾那麽恰好发生了,便觉得能少照料父亲几天,也是挺好的,也就……任其发生了。
楚文昕想起自己还曾将张晓姗护在身後,冲着她哥哥怒骂过,便觉一阵心理上的不适。
我们总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她心想:但其实何谓正确,从来都是那麽难以定义。
咚咚两声,有人轻扣车窗。
楚文昕抬头就看到了周丞,不晓得他为什麽不直接上车。以为是不是还有什麽事情,遂摇下车窗,问:「怎麽了吗?」
「小姐,驾照麻烦一下。」就听周丞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是怀疑你未成年。」
楚文昕:「……」烦死了。
她又一次被这人气笑,骂道:「别闹,快上车。」
周丞上车了,一面系安全带一面算起了帐,振振有词地说:「我觉得刘医师对我敌意很重,我感觉他一定还没死心。」
见楚文昕不为所动,又加油添醋道:「真的,那就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我怀疑之前手术时,他会不会往我胸腔里面塞垃圾,或冲我吐口水之类的……」
没有鲜血或子弹,没有罪犯或被害者,对话的内容这麽琐碎,这麽普通。好像那些曾留下过伤疤的种种,并未真正带来任何阴影过。
我们都只是凡人。
至少凡人并不寂寞。
平凡的楚医师笑了一声,伸手巴了平凡的周警官头一下,在「诶你这是袭警……」的碎念声中,把车发动了。
一面笑骂道:「走了,回家。」